只听船底木板吱嘎吱嘎作响,二当家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方桌。
“灯呢?屋里没灯?”
“大亮的天,你拉开帘子不就成了?”
“怎么,你还嫌没人看见?”
一阵脚步声就缀在他屁股后头,是凤襄蹬上了软鞋,追过来了。
二当家摸到了油灯,正要点上,一口气突然就开了岔,从下三路泻了出来:“松手!你胡闹什么?”
凤襄拿两只手从他背后伸过来,猛地按住他两边腰眼:“快说嘛,我看那头面半新不旧的,也不像什么好东西,怎么就突然入了你的眼了?你二当家看着也不像识货的,要不然,可落不到我手里。”
只听黑暗间窸窸窣窣一通响,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二当家的气一瞬间就粗了。
“真是......真是个天生的婊子!”二当家咬牙道,终于没捱过去,腾地伸手将人一搂,两股人影又绞成一团,轰然撞在方桌上,不多时,那桌子腿儿又被骑得吱嘎吱嘎乱晃起来。
梅洲君只觉头顶上一阵乱颤,终于忍不住抬手去摸鼻子,试图借此化解心中的不自在——只是他那两根指头还没来得及触及皮肤,手腕上就是一紧!
对方扬眉吐气似的,将他的手腕捏得咯咯作响。
第73章
这得意也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梅洲君那把与生俱来的软骨头,在这时候又显出令人惊异的蛇性了,他的腕骨只是稍一拧转,就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滑脱出去。
没有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他的拇指扣在对方虎口上,骤然发力。
正中麻筋!
这么一来,纵然是铜墙铁壁,也被这股刁钻的劲道一举挫开了锁芯。
对方的胜负欲显然被这么个金蝉脱壳的小伎俩彻底挑起来了,转眼间化拳为掌,顺着他的退路粘过来。
青年男子的手腕,棱角突出,锋锐得如同剃刀边缘,梅洲君自然不肯直撄其锋芒,短兵相接的一瞬间,他已然借着矮子功,向后疾退了两步。
桌下的空间实在太过逼仄,仅仅是两步之后,他的脚跟已经抵在了舱壁上。好在那股流转在肢体间的、轻盈无形的磁力,将他的腰背悄无声息地往舱壁上一吸,眼看就要以一个微妙的角度斜转出去——
却被一股横在腰上的巨力所截停!
对方的手肘不知什么时候后发先至,一把钳住了他的腰。
梅洲君身上最要害的,无非就是那一把豆腐腰。对方的滚烫的臂弯才刚靠上来,他整个人就下意识地往上一挣,正撞在桌板底下。
——砰!
梅洲君心里微微一惊,只是没等他有所动作,顶上的桌板又吱嘎吱嘎乱摇起来,二当家那两条孔武有力的大腿把个方桌几乎骑散了架,连累得桌板也越压越低,仿佛母马沉甸甸的肚皮一般,骑在两人面孔上,从每一道木头缝里呼哧呼哧喷出热气。
“凤襄,好凤襄,就这儿......魂都给你吸出来了......嘶......”二当家那把嘶哑的嗓子变了几个调,突然在最要害处打了个突兀的结,“你干什么?”
两只穿着软底鞋的脚,从二当家一身横肉间生生钻出来,如闺阁小姐般紧闭起来了。
凤襄喘着气笑道:“就许你二当家话说半边闭上嘴,还不准我闭上腿了?”
“好啊,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我实话告诉你,那套东西,是苏锦秋的。”
“哪个......那个苏锦秋?”
“还有哪个?当年评坤伶大王,只那一个。你不识货,我也不识货,差点就漏了这注大财了,这套家伙,听说是苏锦秋还没成角那会儿用的,一直也没舍得丢,后来丢在了日本,日本人还金贵着呢。那姓孙的,孙柏先,不是号称什么东洋收藏家么,就花这个数,给弄回来了。”
“孙柏先?你上次说......他不是被人给救了么?怎么又跟你们打上交道了?”
“要不怎么说他命犯太岁呢,上次那伙戏子横插了一手,让他给跑了。这两天他当风头过了,又拉了一船东洋货从咱水寨跟前走。大哥那个人,才不管这些劳什子是什么收藏品,治不了日本人,还治不了你东洋货么?十几个菩萨头,全给敲下来沉江里了。他奶奶的,这当过和尚的,见着本尊了,倒没什么慈悲心肠了,好歹也把上头的金粉刮下来啊,可把我馋的,懊死我了。”
二当家大发了一通牢骚,趁机去掰那两条藤蔓般紧绞住的大腿。只是这女人是铁了心了,从头到脚都是个锯嘴葫芦,二当家都这么做小伏低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是一骨碌翻下了桌,拿腔拿调地去拉扯绽开的前襟。
“怎么?不开张了?”二当家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一手扯住她前襟,正要一个大嘴巴子扇过去,凤襄那腰却款款地一摆,挤到他两条大腿间侧跪下了。只听窸窸窣窣一阵响,二当家的口气当时就跟裤腰带一般松了。
“说嘛,”凤襄道,一手握住要害地方,拇指蛇头似的一拱,一下就把他的气给挑起来了,“二当家,你说话这样没头没尾的,我听了觉也睡不着。这头面我也记得,不是从那伙唱戏的手上骗来的么?怎么就成孙柏先的藏品了?”
“唱戏的最近可是风头正盛啊,仗着手里有几杆枪,又是武行出生,半点初来乍到拜码头的规矩都不懂,敢顶着咱们水寨的势头,把姓孙的连人带货救下来,你要是他,敢不出手孝敬?大哥今早逼孙柏先吐货的时候,我就在一边听着呢,这一套头面他找了个救命之恩的由头,早就送给唱戏的了。我再一想,这可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么?就是大哥也想不到,这东西竟然拐了个弯儿,落进了我们手里!”
“是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运道,”凤襄道,“我心里头不安定,咱们那样作弄他们,那伙唱戏的该不会找上门来吧?我看那戏子的眼色,又凶又煞,不像是好相与的,我就怕他记住了我的脸,转头来寻仇。”
“我看他像个娘们,”二当家气喘吁吁道,“我也没工夫同你废话,头面呢?你趁早拿出来,我找好了路子,今晚就能出货。”
“别这么急嘛,”凤襄道,那蛇首般尖尖的指头,又一伸一缩地作起乱来了,“我也知道没我的份儿,我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这不,压了这么久的箱底,我都没仔细看呢,二当家,你就放它在我这儿多停个半天,过把眼瘾也好哇。”
二当家喉结乱滚,光听咽唾沫的声音就可以想见,他那尾巴骨正跟筛糠似的打着哆嗦,他的心思就要化作这女人的绕指柔了。那指腹摩擦的声音正如长了八只毛脚的蜘蛛,从他腹下钻到脐中,从桌头爬到桌脚,眼看就要叽叽咕咕地钻进桌下人的耳孔里,却骤然化作一声闷响。
凤襄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被他一把扼住喉咙,撞在了桌腿上!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方才还同她蜜里调油的莽夫,竟然说翻覆无常到了这种地步,甚至拿一只铁铸般的巴掌将她掐得双目赤红,几乎背过气去。
“少推三阻四的,东西呢?”
凤襄从喉咙口憋出一道媚笑来:“你急什么嘛,就在这儿嘛。”
那只手终于松开了,转而抓住抽屉边上的拉环,吱嘎一声,拉开了一线。凤襄半弓着腰,捂住喉咙咳嗽了一阵,有意无意地斜侧过去,拿腰腹把抽屉往回一顶。
——砰!
二当家一巴掌扇在桌板上,喝道:“你给我老实点儿!鬼鬼祟祟——究竟怎么回事?”
凤襄咬了咬嘴唇道:“你也别发那么大脾气,七零八碎的都还在呢,只是那只凤冠......”
“凤冠怎么了?”
“我给剪了。”
“剪了?!怎么剪的?”
凤襄道:“人家又不是唱戏的,上头红红绿绿的都是些绒花,轻易戴不出去,当然是拿把剪子,一支支绞下来了,都没来得及卖呢……啊呀!”
第74章
说时迟,那时快,一记窝心脚已经将她踹在地上,她整个人在一阵乱潮般的痉挛中,哗地一声冲刷在桌腿上,其间掺杂着骨骼受创时瘆人的闷响,那几乎不是肉体能够发出的声音,而更接近于一摊吱吱尖叫的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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