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年轻人的说法,他小时候患有眼疾,各路药方都用遍了,只对一味药过敏,一碰上就两眼酸涩。他先前喝酒时便觉得双目刺痛,只是剂量太少,又有些思维迟钝,没能立时察觉出来,直到碰上了这只药盒,里头萃取出来的高纯度苦艾成分一下就刺激得他流泪不止了。
苦艾作为药草,虽没什么稀奇之处,但苦艾酒却是臭名昭著了——这一种被称为绿色缪斯的美酒,生来与幻觉和癫狂为伴,能使人神魂颠倒。等神经中枢被攻占后,种种急速膨胀的丑恶幻象就挤满了视野,仿佛腐尸上爬满了绿莹莹的蛆虫。也正因如此,苦艾酒在早些年间就成了西方的禁酒,年轻人也是只闻其名。
至于他们所喝的那一种,里头或许还掺了其他神经毒素,终归是使人感知麻木,血脉贲张。
“那种酒,你喝了多少?”陆雪衾问。
年轻人道:“我最近有些身体不适,加起来也就喝了半壶,虽也有些头晕脑热,却从没像刚刚那样乏力过。”
“酒里的东西已经种进去了,”陆雪衾道,“药膏是引子,一触即发。”
他将那只药盒捡在手里一看,药膏照面生青,香气奇寒透骨,他却是面色如常,丝毫不见晕眩之态。
“果然,”他道,“两者要碰在一起才会生效,以免施药者自己误受其害。”
他把玩药盒的同时,年轻人闭了一下眼睛,往后避了一避,这种本能反应让他像是畏于雄黄药性的蛇,陆白珩注意到他的眼角一下就泛红了,很有些酒醉后的不胜之态。
陆雪衾手上的动作随之一顿,立刻合上药盒,放进了侧袋里。
这个动作非常自然,陆白珩当时并没意识到,那一枚名为攫取的种子,已经无声地种下了。
年轻人同样一无所知,只是困惑地揉了一揉脸,道:“我实在想不通,以龙川寿夫的威势,分明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苦用这样的手笔拿来算计我们一行......嘶,这东西该不会是擦不掉吧?”
陆白珩道:“说不准,你这脸上五颜六色的,都够开个染坊了,随便揭一匹下来,就能做窗帘。”
他还觉得有趣,凑近了去打量年轻人脸孔上掺杂着血污的脂粉,也不知道哪几个字突然间刺中了年轻人,竟然令他身体一震,失声道:“不行!我明白了......得追上他们!”
他刚要站起来,就趔趄了一下,猛然按住了额角,颊上那种药物催发出的潮红愈发鲜明,被刀戟般的血痕一衬,甚至令人有些不敢逼视。
显然,那一种与药性相伴而来的麻痹感,只是短暂地被腥血镇压住了,随时可能会反扑过来。这种时候,就应当老老实实睡上一觉,以免失手丢了性命。
陆白珩没来得提醒他,就见陆雪衾伸手过去,给年轻人借了一把力——这真是白日见鬼了,在他看来,他大哥的手就没碰过刀枪之外的第三样东西。
而这一把力,却是借在年轻人后腰上的。
他把年轻人抱起来了。
“走。”
吴随员很快就再次现身了。
当时他们已经追踪得颇为深入了,越往北面走,树影就越是浓密,沿途种满了桃叶珊瑚,夹有大片怪枝虬结的黑松,夜色之中,更显幽深曲折,这显然也是一种御敌的手段——铺满了松针的地面异常泥泞,稍有不慎就会踩裂枯枝,迸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这对常人而言,几乎是致命的,走不了多远就会惊动守备的耳目。
也正因如此,吴随员的行迹也被暴露无疑。他拖拽着花旦,走起路来分外吃力,脚下不免毕剥作响,三人尾随着他们的脚步声,远远地坠在后头。
陆白珩有些心不在焉的,一脚踩下去了,才察觉到松枝濒临爆裂的松脆感,一惊之下,急忙滑步向前。即便如此,卸力带来的重心失衡依旧让他趔趄了一步。
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到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陆白珩飞快抬起头来,只见年轻人正靠在陆雪衾怀里,目不斜视地把玩着一截枯枝,脸孔被月色照得格外皎洁。
陆白珩道:“有的人像只病猫似的,却还能看笑话呢。大哥,你趁早把他丢下得了,这家伙还能飞檐走壁呢。”
“我可不敢,这是你哥给你的。”年轻人正色道,将手里的枯枝抛给了他。
陆白珩一勾手就接住了,横竖看了一看,狐疑道:“这树枝怎么了?还有别的机关么?好像是比平常的松脆不少,难怪那么滑......”
“粗枝大叶。”他大哥冷冷道。
陆白珩一下就哑口无言了,迫于大哥的威势,只能拿眼神和年轻人缠斗。后者若有所思道:“你是练家子吧?学过鸡行步么?”
陆白珩道:“路数不同,没学过。”
年轻人道:“这种步法台上也常用,就跟雄鸡走路一般,不能轻易落脚,得先吸腿,再往前迈进,落地前拿脚掌探一探虚实,末了再接一个滑步,不容易出岔子。”
这倒是善意的提点了,陆白珩飞快调整了步法,虽如年轻人所说,落地时轻而无声,却总觉举止间鬼鬼祟祟,透着一股贼气。
“我总觉得你在消遣我,”陆白珩压低声音道,“你该不是扮贼的吧?喂,你怎么不敢看我?”
他还要穷追不舍,陆雪衾却突然站住了,单手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他当即跟着凝神细听起来,那松枝断裂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显然黑松林已经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日语盘问声。
陆白珩借着树林的荫蔽,尾随过去,悄悄张望了几眼,只见吴随员在一处小院外停住了,点头哈腰的,在同守卫交谈着什么,花旦歪靠在他身上,两颊鲜红,鬓发蓬乱,对月伸出了五根指头,猛然攥紧了。
“哈哈......哈哈哈哈!”花旦眼角甚至渗出了泪,在一片难以形容的癫色中,尖声笑道,“海岛......冰轮......”
他一开腔,陆白珩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那声音简直像指甲那样撕扯着人的头皮,从字缝里迸出血来,龙川寿夫是疯了才会请他唱堂会!
守卫脸上露出嫌恶之色,却点了一点头,吴随员这才直起腰,扯着花旦的头发,迈进了院门中,那铁门立时合上了。
陆白珩眼疾手快,这才赶在铁门关实前多看了一眼,只见门缝里堆满了黑漆漆的木材,看不出什么用途,杂乱得如同库房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能进去,”陆白珩道,“有几个人在往里运木头,龙川这老东西难不成是要趁着大好日子,给自个儿打一副棺材?”
“木头?”年轻人问。
陆雪衾道:“是桧木。”
陆白珩道:“既然是龙川寿夫点名要听堂会,这老东西应当在里头吧?要我说,现在摸进去,给他来上一刀,也算没白被狗撵这么久。”
年轻人若有所思道:“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你这就怕了?”陆白珩道,“大哥,你把这只病猫丢下吧,省得他被耗子吓破了胆子。”
年轻人叹气道:“你知道龙川寿夫的样貌吗?”
陆白珩一下就哑口无言了。
年轻人同他大哥附耳说了几句话,短短时间内,他们仿佛有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陆白珩竖起耳朵听着,没来得及捕捉到什么,就见他大哥转头道:“你先从后门进去,盯住吴随员的行踪,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们汇合。”
陆白珩正是最飞扬跳脱的年纪,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潜入的过程却比他想象中来得容易,这小院还真有处后门,此刻洞开着。运木材的大车横在门外,深更半夜的,还有几个守卫在卸木材,没除干净的枝干刮蹭在地上,发出一种令人不适的簌簌声。
以他的身手,乘隙翻墙而入自然不是什么难事。这院墙似乎还经过专门的设计,檐角高挑,将月色屏却门外,因而院子里昏暗异常,沿着一道黑漆漆的桥廊望去,能看到一座亭子式样的建筑,幽幽地亮着灯。
陆白珩在潜行经过时匆匆一瞥,只觉得这亭子的陈设说不出的古怪,无桌无椅,仅仅立了一面板墙,上头绘了一株碧森森的松树,在灯下异常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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