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福平见了她,客客气气道:“二太太!”
“老爷那几箱子皮货呢?”
“正在往车上搬呢。”
“仔细着点儿,别磕着碰着了,这几身皮子娇贵得很,万一路上天气转寒,还要用上呢,”素贞低声道,“老爷这次是临时接的电话,要回晋北祭祖,行程仓促,随行的队伍不宜张扬,你挑几个最伶俐的,其余人就在这儿守着宅子,不要出去声张。”
福平道:“二太太放心,都是老爷身边的体己人,嘴上有把锁,绝不会生出二心。”
他这话里似乎有些别的意思,素贞多看了他一眼,温声道:“难怪老爷格外看重你,你们兄弟几个里,你办事确实最牢靠。”
福平道:“不敢当,这都是做下人的本分。”
二姨太微微一笑,把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团团掐了一圈,这才顶着夜风,转头往院中看去。经过这一整日的春雨滋润,井沿的青苔发疯了一般往外冒,这种绿在夜里油腻腻地泛着光,几丈开方的的青石板上乍看起来,仿佛一池子漂满了绿萍的死水。
这么一来,就连人体拖行在地上的声音都是哑的,半点没有垂死挣扎时的爽快。
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就这么拖着一口麻袋,往井沿上一丢,袋口没扎牢,涌出来一盆纷乱如蛇蝎的黑发,不知道掺合了多少泥水,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了。
她们脚步一停,那口麻袋就仿佛获得了什么凭恃,拿全身皮肤一寸寸往麻袋口蹭过去,依稀能看见那手脚膝盖拼了命地抠在地上,活生生挣出一副似人非人的轮廓来,仿佛一只在泥浆里褪蛹的蚕。
一线血淋淋的光照从袋口钻进去了。
那人形如同被泼了热油一般,几乎在地面上整个儿弓了起来,奋力往上一弹。
“唔......唔唔!唔唔唔!”
仆妇飞快环视一圈,捡了支木棍,把那头乱发飞快往里一拨,抓住麻绳两端,把袋口紧紧一杀!
嗤!
麻袋里仅有的空气连同最后一线生机一道,被肉眼可见地榨了个干净。
二姨太于心不忍,转过头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井水平时都在泡茶的,顶顶干净新鲜,怎么不去湖里?”
福平道:“湖是太太留下来的,老爷怕坏了风水。”
素贞又叹了口气,抬手招了个仆妇过来,叮嘱道:“把大少爷那些个橙子捞出来,别糟蹋了,金贵得很呢。大少爷人呢?回来了没有?”
“一整天不见人影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回去告诉老爷,你们几个留神,一见到少爷的人影,立即让他到老爷房里来一趟。”
“是,二太太。”
素贞交代妥当,便匆匆往院内去了,其中一个仆妇急忙擦干净两手,扑过去摇水井边的轱辘。
吱嘎——吱嘎——
井水已经在大雨中涨高了不少,掺杂着苔藓幽幽的碧色,寒气一股一股往面孔上倒扑过来,不知不觉间,面孔上的汗毛就已经根根倒立起来。
与此同时,梅洲君吊在井中的那一篮子橙子,终于渐渐浮出了水面,那一只只橙红的圆月上沁满了水雾,汁水充盈,几乎如同少女喷红的双腮一般。
这一篮子橙子分量不轻,那仆妇提在手里,刚要直起身,就被那口剧烈挣扎的麻袋绊了一跤。
“哎呦!”
篮中的橙子骨碌碌滚了一地。
那仆妇大为光火,爬起来就朝麻袋上踢了一脚,骂道:“死到临头了,还要折腾!”
“可不是!”另一个仆妇应和道,拿余光往院门外一瞟,见没引起福平的注意,这才压低声音道,“说起来,这狐狸精最近不是本分了么?我还道她吃错了什么迷魂药,怎么,风流病又发作了?”
“单只风流病也就罢了,这回老爷可发了大火,听说连大少爷都给牵连进去了,瞧瞧,什么叫家宅不宁!”
“嗬!那也别怪老爷心狠。只不过......这狐狸精奸猾得很,怎么突然露馅了?”
“听说是在枕巾里藏了大少爷的怀表,老爷今天害头痛病,在她床上小睡了一会儿,被那滴答声给活活叫醒了,这一摸之下,差点没被气死!”
“可够明目张胆的!”
两个仆妇窥见的阴私也不少了,这会儿被明晃晃的月光烧得浑身发热,想到其间情状,竟然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的汗。
那口麻袋被一脚踹中了心窝,吃痛扭动了片刻,如同风箱般剧烈抽搐起来,胸脯的位置越鼓越高,里头绞着一串咯咯作响的痰鸣,那声音瘆人得要命,仿佛嗓子眼里沙沙沙地钻出来一条蜈蚣。几经咳喘之后,终于提到了喉咙口,在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迸射而出。
——咳咳咳——呸!
仆妇吓了一跳,旋即意识到,这狐狸精把嘴里的麻核吐出来了!这时候再扑过去堵她的嘴,已经太迟了。
核桃青皮里渗出的苦汁依旧在她口中作祟,以至于那一声冲出口的尖声叫骂,也带上了眼歪嘴斜的味道:“梅浔之,姑奶奶操你先人!”
仆妇丝毫不敢犹豫,扑过去,把她的尖叫一把搂定在肚子里,另一个则拖起她两只脚。
“三,二,一,起!”
麻袋在挣扎中紧绷到了极致,里头的肉体几乎如即将成形的泥俑一般,尖叫着挣出一副眉眼口鼻来,那两条跳惯了舞的腿脚被结结实实捆住了,只能如脱水的鱼尾般,朝仆妇怀里狂乱地扇动着。
这挣扎丝毫无济于事,仆妇肩膀一耸,麻袋就被稳稳送进了井口中,再这么一撒手——
重物坠井的声音在夜色中荡开了。
井水中咕嘟咕嘟冒出一串气泡,旋即归于沉寂。只有那几十只橙子还在地上扑棱棱乱滚。
两个仆妇扑过去,只抢回来十来只,余下的早就滚进了石板槽里,那里头还积着一汪汪泥水,橙子一滚进去,就落了个面目全非的下场。
“哎呀,要命了!”仆妇伸手掏出来一只,就着粗布衣裤来回滚了几趟,勉强算擦干净了,正要丢回篮子里,就被同伴一手拦住了。
“别,大少爷这猫舌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准能尝出泥水味儿来,平白惹他怪罪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
“少上几只,他又不会来同你计较。”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各自抓了一只橙子,在手里团团搓揉起来。
冷冰冰的橙子皮被搓得滚烫,在泥浆底下复苏了。仆妇这辈子都没摸到过这么薄嫩的橙子皮,指甲盖儿爬在上头,犯不着用力去掐,底下满蓄的汁水就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出来,金红色直沁进指甲缝里去。
天上的月亮摘到了手里,也不过如此。
仆妇深吸一口气,就着抠开的那一角橙子皮,啧啧吮吸起这掺杂了泥沙的月光来。
真甜哪。
等梅洲君闪进院门里的时候,井边已经横七竖八地丢了几片橙子皮,被鞋底碾烂了,金的红的一摊摊呕在那里,又被月光一照,像是活的血。
他不明就里,背后却猛然腾起了一股寒意。
第60章
月光先人一步,推门而入。
二姨太踏进房门,转身上了门闩,把那些窸窸窣窣的月光隔绝在外。
她刚从梅老爷那头回来,才一个照面间,就从对方脸孔上读出了七八道叵测的褶子,像一笔阴沉的旧账终于摊到了明面上。房间里除了梅老爷之外,还有几个眼熟的男子,都是梅家的嫡系。
桌上摆了几十支刷了黑漆的引筒,拿蜡油封了口,这些东西平时都是跟着盐船在水上周转的,里头装的除了一路上的运单执据之外,还有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引纸。
梅家早年以贩盐为生,正是有了这引纸作为凭据,才得以将盐销往各处盐岸,可以说,这一支支竹筒里的东西,正是梅氏立族之本,仅仅靠对外租赁这些引纸,也足够支撑梅家大半的开销。
这些东西,曾在梅家最困窘的时候,一支接一支典押到阎锡云的案头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又被送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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