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小心伤势。”
陆白珩这才从一片蜂鸣声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寸寸拧过头去。
“雉......公,”他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药呢?他一定是吃了什么东西,有什么催吐保心的药么?”
“太迟了。”
“迟?怎么可能会迟!”
赤雉公道:“少督军给他服用了安眠药,试图趁夜将他送出,避开我耳目,令这祸端沉睡在他羽翼之下。”
祸端?
陆白珩从这措辞中嗅到了一点儿异样,联想到赤雉和大哥最近一段时日的不对付,心里更是涌起一个不妙的念头。
“安眠药......从医生处取的安眠药?”
“二公子早已醒了?”赤雉沉声道,“不错,药已经换了。少督军为他迷途已久,险些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清了。黄粱一梦固然不错,但少督军也该听一听此人口吐真言,也不知刚刚落到耳中的,是何等诛心之话?”
陆白珩骤然回头,头一次顾不得义父的威严,一把擒住他肩膀:“赤雉!你给他换了什么药?”
“一种硫喷妥钠压制片,少量服用,可令人口吐真言。督军在光复会的时候,常以此药为叛徒注射。”
“硫喷妥钠?”陆白珩茫然道,忽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既然是审讯用的,应当不会害命才是,他怎么......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高倍提纯之后,可快速抑制神经中枢反应,令人吐露实情后咽喉痉挛,心肌梗阻,话已出口,绝不反悔,小半片即可致死,”赤雉公徐徐道,“督军当初为此药起了一个名字,叫广寒。”
广寒!
陆白珩心中奇寒,骤然回过头去,只见一只惨白的手从大哥怀中颓然跌落,终于不动了。
“病灶已除。”赤雉公道。
“大哥!”陆白珩失声道,“你要去哪里?”
回应他的,却只有车门被甩上的一声巨响。
第140章
胸腔窒闷处被巨力打通时,梅洲君的喉间飞速涌过一片清凉。
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
他的意识刚逸散到广寒之中,触及无限清莹的琉璃境界,就在一阵莫名的惊悸中跌回人间。
铁链依旧锁在他手腕上,虽隔了一层软布,腕骨上的旧伤仍不免磨破。遍及浑身的疲乏感提醒他,从昏迷至今,似乎已经过去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怎么会突然......是了,那半颗药!
那确实是安眠药。只是药包里散落的药粉,却透出奇异的苦涩。
强效的镇定作用与其中裹挟的致幻成分相冲撞,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打开了的镜匣,灵台一片空明,冷得能呵出冰雾。虚汗却源源不断地往外奔涌,这让他变得异常轻浮多话,恨不能将心肝脾肺一道痛痛快快地倾倒出来。要不是陆雪衾一击挫开了他胸肺处的淤血,他只怕已被这两股截然相反的药性撕碎了。
即便如此,他依旧在鼻息交融间,捕捉到了对方瞳孔中两丸冥顽不灵的黑。他若真有魂魄,只怕已被钉死其中。
少督军唱起戏来固然差了点火候,却有一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酷烈手段,为保瞒天过海,不惜弄假成真。不远处的窗户开了一线,有挑剔的看客冷眼逼视,目光如尖齿铁梳般,于冥冥之中随鼓点声步步紧逼。
想必这便是陆雪衾给出的交代。
他这些天都被锁在屋里,连医生的面都未曾见过,以一句轻飘飘的死讯取信旁人固然容易,却无论如何瞒不过这些旧部,反倒给原本就炽盛的怨气添了一把火。
陆氏的规矩,戮尸须见血,以免暗中勾结,铲除不尽。陆雪衾施了这许多障眼法,无非是为了引赤雉亲自动手,将计就计,让他化作无名游魂,世间一鬼。
不幸中的万幸,这一回醒来,陆雪衾并不在他身边,身侧的枕衾俱已冷透了,房里弥漫着一股陈年樟木的冷香,不知多久没人住过。
这便是广寒宫么?
若是放在平日,他早已趁此机会寻找脱身的法子了。只是残存在神经中枢的药性镇压住了他的一切欲望,哪怕已经转醒,他依旧恹恹地不想动弹,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黑暗中的床帷。
——吱嘎!
是风吹动窗户的声音?
直到这一声响起,他才像惊醒似的,眼珠一动。只见窗边幽幽的,透出一格格冷光,那光像是薄透的贝母残片,一鳞鳞地浮游在地上,虹晕渐生。
海月窗!
过去临海人家常将云母蛤磨平,镶在窗中,用以采光,月色透窗有如潮汐变幻,亦真亦幻,只不过今时富人家多换作玻璃了。
放眼晋北,唯有梅家老宅用的是一色的海月窗,据说当年是为了一解母亲远嫁思乡之苦。
梅洲君心中打了个突,凭空涌上一点儿力气,胡乱摸索一阵,指尖果然触及了床头灯垂落的珠链。
是母亲过去住的房间!
他这一觉昏睡过去,竟已到了梅宅中?陆雪衾鸠占鹊巢的本事,果然大有长进。
梅洲君心里冷冷地泛起了一点怒意,抓着床沿,将自己支起来了一点儿。这异常艰难的过程仿佛惊动了什么,海月窗边忽而掠过了一道人影。
“梅洲君!”来人压低声音道,“你还活着么?你在里头么?梅洲君,你没死就应一声!”
上来就问死活的,也仅有陆小老板一人了。
梅洲君有心去应他一声,只是气息幽微,喉咙里似填着沉甸甸的冰砣,无论如何放不出声音去。陆白珩又不太灵光,仅仅是东问问,西问问,没头苍蝇似的在院里乱窜,生怕招不来他煞神似的大哥。
梅洲君支着的手肘已经酸软得失去知觉了,仅能以手腕拧住铁链,竭力一扯。
当啷!
与此同时,窗户吱嘎一声开了,陆白珩才刚跃进来,便扯动了背后的枪伤,踉跄到床前,急促喘息起来。
梅洲君还道这病患要先一步折在这里,一双滚烫的手已猛然扳过他的面孔,探起了鼻息。
“你没事吧?走!”
见他迟迟不作声,陆白珩情急之下,双臂一伸,便要将他扯下床,只是他身上跟没骨头似的,当下顺着这一股力淌了过去。陆白珩像被春雨兜头浇透了似的,冷不防打了个激灵,两臂肌肉霎时间绷紧了,搂着他也不知道是收是放。
“你......你也不知道看看时机么?”陆白珩道,“我哥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回来了,赤雉他们可绊不住他多久......梅洲君,你身上怎么......怎么这么冷?”
直到这时候,他才察觉到梅洲君罕见的沉默,急忙拿手掌在后者颊上一试,刚触及那冰玉似的皮肤,便打了个心惊胆战的哆嗦。
“我探听过了,广寒发作时,呼吸心跳俱停,是会活活冷死的,得尽快发一身汗,祛除你体内的药性——你吃了多少?有小半颗么?”
他手掌心里仿佛蕴含着源源不断的热力,梅洲君原本唇舌僵冷,几欲旋出霜花来,此时却有了微弱的松动,不由抓着他衣摆,以气声道:“广寒?你也看见了?”
“赤雉把药给换了,得亏大哥防了一手,若不然,你这回连尸骨都冒寒气啦!梅洲君,你怎么这么招人记恨?”陆白珩道,“我还以为你......”
梅洲君盯着他沉在黑暗中的轮廓,笑了一声,道:“你以为想让我死的是赤雉么?”
这背后的博弈,他亦可以想见,此番陆雪衾不在身边,想必是处理善后事宜去了,务求将他的死讯坐实。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这位二公子在横冲直撞中,还当真找准了地方。
不,也未必是凑巧。
他眉头一皱,心中刚掠过一点儿不详的疑云,颊上的力度便慌里慌张地撤去了,陆白珩屈膝半跪在床沿上,摸黑扯过半边被褥裹在他身上,道:“糟了,忘了这一茬,得先解药性,喂,你有些热起来了么?”
“等等,”梅洲君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陆白珩唇角一翘,忍不住邀功道:“荧石粉!那时我还道你死了,预备给你收尸呢,就偷偷在木炭汽车的燃炉门上抹了一点儿,我哥沿途补给时的煤渣逸散出来,晒了一整日的太阳,如今才显形,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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