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当心!”
“啪!”
这一枪正中王文昌手腕,匕首应声而落。
福安飞扑过来,一脚把他蹬翻在地上,几个佣人一拥而上,把他结结实实捆住了,只一只手腕血流如注,但王文昌依旧神色癫狂,仿佛随时要暴起挣脱,活活咬下他一块肉来。
素贞急忙把老爷搀起来,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梅老爷把气喘匀了,和颜悦色道:“我梅某人向来帮理不帮亲,这件事情如果属实,我一定会给个交代。”
他扫了其他几个留学生一眼,佣人立刻会意,把人带了下去。
“钱么,不是问题,”梅老爷收了笑,道,“只是一码归一码,这拿刀伤人可是头等大事,福安,报给警局,让这位王先生再好好斟酌说辞,可不要血口喷人。”
他这是铁了心,要让这档子丑事烂在牢里了。
福安会意,拿麻布堵了王文昌的嘴,把人拖走了。
梅老爷一张富态的脸上,这才真正有了山雨欲来般的阴沉。
“梅花人呢?还没找到?”
素贞迟疑片刻,道:“老爷,这事儿恐怕瞒不住。”
“是瞒不住,”梅老爷道,“我会托人打点好,见了梅花,不用带回来了,直接送去国外,就当我没有这个儿子。”
“这人一面之词,也未必可信,老爷,这可不是小事,你再多思忖思忖,就当是为了这么多年的情分。”
“情分?这么个混账东西出了娘胎,我都后悔当初娶了他娘!”
话音刚落,会客厅的门就被推开了。
“爸,今天来客人了?”罪魁祸首笑吟吟地进来,手上还提着一吊云片糕,“瞧我带回来了什么?”
第33章
在鸦雀无声中,他脱了大衣,扔到佣人臂弯里,这才往沙发上一靠,潇洒自若地架起了一条腿。
从他推门到入座,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就连佣人都忙不迭关住了嘴里殷勤的舌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种反常的平静就有了山雨欲来般的份量,仿佛他唱了一出蹩脚的独角戏,看客不张嘴,但那排山倒海般的倒彩,已经酸溜溜地顶到了牙关上。
只有一种声音,是梅老爷的喘气声,他脖子上条条赤红的血管,像濒死的鱼腮那样奋力张开了。
呼——哧——呼——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偏偏梅洲君旁若无人,哼着小曲儿,还在解云片糕外包着的油纸。
绳结被拈在两根手指间,发出“咝”的一响。在座的每一双眼睛,都按弦不发,瞳孔里的尖刻如箭镞般粼粼旋转着,在梅老爷的面孔和他的指尖上来回打转,拼命捕捉着开弓的瞬间。
梅洲君突然顿住了,接着一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个眼镜盒,掸了掸上头的灰尘。
“我的眼镜盒?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砰!
梅老爷朝扶手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你还有脸回来!”
梅洲君诧异道:“爸,怎么一来就发这么大脾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素贞悄悄推了一下:“少说几句,赶紧回房去。”
梅洲君丝毫不曾觉察他老爹咬肌愤怒的鼓张,还在低头拨弄那只眼镜盒,刚刚经过那么一摔,搭扣松了,拨起来就是吧嗒一声。
就这么一下,彻底把梅老爷岌岌可危的理智绷断了。
他劈手夺过眼镜盒,朝梅洲君面上砸了过去。
“我让你赌,让你赌!我们梅家世代的基业,全要砸在你的手里!”
梅洲君拿手臂一挡,那眼镜盒在巨力冲撞之下瞬间变形,里头的耳坠趁机漏出来,叮叮两声坠到了地上,摔裂了。
这一对莹润的春水玉,和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旧情,至此是彻底覆水难收了。
梅洲君的脸色终于变了。
梅老爷犹不解气,还要抢上去再打,素贞一把抓住他手臂,急道:“老爷,你消消气,当着这么多人呢,也给大少爷留点面子。福顺,福康,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带大少爷回去洗把脸。”
福顺和福康半点不敢怠慢,估摸着眼前形式,梅洲君这个大少爷也是做不得了,因此急急忙忙各抓住他一边手臂,把人往里屋推过去。
这一下可没收着力气,梅洲君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下意识用巧劲儿甩开一个,拉起袖子一看,手肘上赫然是五个青红色的指头印。
“犯不着这么押解犯人吧?”梅洲君道,从茶几上摸了颗盐水青梅子,在淤青上压了几圈,“行了,我自己能走。”
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大门又一次被撞开了。
一道人影踉跄几步,轰然撞到了沙发边。他膝盖又中一枪,只能拿左手死死扣住真皮扶手,全凭五道入木三分的血指印支撑着全身的份量,把自己拄了起来。
又是这个王文昌!
他刚刚显然没少吃苦头,颧骨被枪托重击过,红肿得像包了两颗油核桃,嘴里的麻布被他拿舌头顶出来了,血紧跟着流了一下巴。
这种狰狞可怖的神色,简直令人望而生畏。
福安落后一步,这才冲进了厅里,头也被砸破了,眼睑上糊满了血:“老爷,二姨太,快跑,他抢了......”
素贞花容失色,“啊”地叫了一声,紧紧抓住了梅老爷的袖口:“阿弥陀佛,福安,你怎么看的人?”
梅老爷也跟着叫道:“福安!”
王文昌眼珠子一鼓,朝梅老爷脸上啐了一口血唾沫,厉声道:“梅洲君呢?你们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他神态癫狂,梅老爷生平最怕这种不要命的,连忙朝福安递了个眼色,只是就这么点埋伏在眉梢眼角的杀气,都被王文昌逮了个正着,当下从衣袖里甩出一把枪来,单手上膛顶火,那黑洞洞的枪口如一只歹毒的独眼般,朝梅老爷瞪了过去。
是福安那把枪,不知怎么就倒戈相向,落到了这疯子手里。
梅老爷这次是真软了,牙齿直打颤,掌心肉都被二姨太几根尖尖细细的指甲掐得直冒血。
“梅洲君在哪儿!你们说是不说!”
就在这当口,只听“咚”一声响,是梅洲君把梅子丢回了茶几上。
王文昌的眼珠立刻刀子一样扎到了他面孔上。
“行了,我不动了,你继续。”
王文昌拿枪捅到他太阳穴上,嘶声道:“别耍花样,把梅洲君交出来!”
梅洲君目光奇异地盯着他,忽然一笑:“你找哪个梅洲君?”
他那副镀水晶的墨镜还架在鼻梁上,肤色是矜贵的象牙白,这一笑起来,尤其刺目,王文昌仿佛受了戏弄,把他一把撞到沙发上,枪口呷着他的太阳穴砰砰直跳。
他左手持枪,失血不断,显然已经到了擦枪走火的边缘了。
梅洲君叹了口气,举起一只手,哄小孩儿似的:“先生,你要的人我可凭空变不出来,来点儿云片糕败败火?”
“你还敢......”
话音未落,梅洲君已经变戏法似的,从那包云片糕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毕业证来。
“来,认一认,你找的是不是他?”
这张毕业证几经转手,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早就看不出本来颜色了,上头贴了张相片,里头的人西装革履,理了个油光发亮的分头,两腮黄鼠狼似的瘪了下去。
这张脸即便化成灰,他也不能忘!
王文昌一见之下,目眦欲裂,也顾不得手里的枪了,劈手就去夺这张毕业证。
只是他又慢了一步。
枪响了。
一发子弹洞穿了他的后脑,发出西瓜破瓤般的一声闷响。
那张毕业证霎时间被浸泡在一片血雨之中,黑黑红红混同一色,又紧接着被这只濒死的手掌奋力一攥,再也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又稳又巧的一枪。
福安丢开枪,一把掀开王文昌还在抽搐的身体,颤声道:“大少爷,您没事吧?”
梅老爷汗如雨下,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失声道:“梅花,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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