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过之后,给他用上。”
“是!”
“慢着,俞崇是个耳朵尖的,用药的时候,把地牢里外弄干净了,免得替他人做嫁衣——什么声音?”
幕僚一惊,急忙在房中环顾,宋道海因跛足之故,不爱在人前露面,因此室内极尽奢华,靠墙处数架紫檀大漆多宝阁,一瞥过去,只觉珠翠琳琅,连眼都睁不开。
若说有什么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一整台錾胎珐琅围屏钟立在离长桌数步处,掩住了一张软榻,宋大帅最宠爱的聋妾就在上头小睡,地上乱散着两只软缎绣花鞋。
幕僚不敢多看,宋道海却霍然扭头向虎符刀望去。
那一道阴影来得急而快,在刀身上一掠而过,令人错觉是刀锋的震荡,细看去,却又是钟摆晃荡时的残影。
宋道海凝视片刻,一把拔出虎符刀,在手上掂了一掂。
“此刀既不锋利,也不名贵,不得已压在台面上,只怕有一日倒戈相向,割断宋某人的脖子!”
他这话并非冲着幕僚说的,话音刚落,双目已直勾勾地望向了门外。
只见门缝之中,被徐徐推进了一张相片。
“宋大帅的担忧,大有道理啊。”
“津田将军的特使?不必进门,你应当在楼下!”
“宋大帅息怒,我们将军正在楼下雅厅等候大帅的回音,只是记起一物,特派我拿来呈给大帅……大帅,我只是个手无寸铁的翻译,有些话事关机密,可否请你的人将枪口移开,暂且退避?”
宋道海并不作答,幕僚正要代他接过那张相片,目光刚一掠过,脸上便翻作煞白,无论如何不敢去碰了。
只见那相片之上,赫然是一条光赤赤的跛足!
宋道海对自己这一条天生的瘸腿讳莫如深,难得出去见人时,亦要在裤子里缠上数层绑腿,使之乍看与常人无异,就连同床共枕的妻妾,也未必见过他右腿的形貌。
但这张相片上,却将他腿部的畸形照得一清二楚,膝盖骨异常肿突,胫骨却萎弱如三岁小儿,皮肤上青筋纵横,好不狰狞。
宋道海眼中厉色一闪,劈手从枪袋里抓出一把枪来,抵在门板上。
他毫不掩饰子弹上膛的响动,特使果然畏缩道:“大帅且慢,有一把枪抵着我,便足够了,你不妨令旁人先退下,这一张相片——是从国民政府下榻处得来的,相片上的人,自然不是大帅。”
宋道海已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在门板上一叩,几道脚步声立刻退开了。
特使松了一口气,道:“大帅可曾想过,此番来的,为什么是陈静堂?若要谈和,他可从来不是行家,此人在常云超手下,所奉行的从来都只是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虽在晋北,却也听说过,陈静堂与常氏离心,此番是戴罪远放,”宋道海道,“常氏的一条狗,也敢在我晋北放肆?”
“戴罪?”特使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话锋,顺势道,“戴罪立功,常氏派如此血屠来晋北,以俞崇与卢望山为其左膀右臂,立的是什么功?大帅若不畏惧于他,为什么——你的枪口在发抖?”
他竟然迎着枪口,又前踏了一步,将额头抵在了门上。
“我们盯梢了数日,本意是想探一探陈静堂的真容,却无意间窥见了此人,冒死拍了下来。此人正面更与大帅有三分相像,凭借着他们的乔装改扮功夫,不难趋至十分,这样的人,可不好找呀,不知筹备了多久?”特使道,“说来也是,大帅将晋北守得如铁桶一般,谁也不敢轻易来犯,可若是凭一手瞒天过海,扶持傀儡,将您三代基业从中蛀空了,又有虎符刀为信物,江山易主,好不容易呀,宋大帅!”
“别说了!”
宋道海面色铁青,一手撑着桌沿,拖着跛足后退一步。这一步甚是沉重,桌上一十三颗人头齐齐震颤起来,石灰粉扑簌之中,竟有一颗轰然坠地,那灰白的瞳仁死死盯在他面上,唇角竟还带着一丝狞笑。
如此不祥之兆!
特使等候片刻,知道火候到了,复又道:"相较于陈静堂一行的凶心,我们津田将军却是颇有诚意的。宋大帅,请过目。"
这一回,从门缝里送进来的,是薄薄一张手稿,中文日文相对照,且署有津田将军之名。宋道海接过来扫视一番,颊上不自觉痉挛的肌肉亦慢慢松弛下来。
这是一份草拟的协约,可谓正中他要害。
晋北若通电全国,宣布成立自治政府,日方必不侵犯领土,将作平等互惠亲善之表示,为晋北提供米面常备粮等一应物资。且为主权之独立提供一切支持。晋北作为中立区,须设虎符关沿线二十公里为兵道,以便日方建设机场铁路。
"宋大帅若答应了,既可保全世代基业,又可令百姓免于战火,至仁至善,莫过于此了。虎符刀之会后,便趁势签订正式协约,以宋大帅之威望,晋北百姓必会一呼百应。"
宋道海并不答他的话,而是将手稿折了一折,压在笔洗之下,这是留待府中幕僚聚首商议,酌情删改的意思。
"取我的天工盒来。"
"是,大帅。"
幕僚疾步行至多宝阁边,将天工盒捧在手中。
这天工盒一共两只,是和虎符刀一同铸成的残品,名虽为盒,却是一条数尺长的铁龙,五爪皆安有机括,鳞片翕张,一旦扭合,便严丝合缝,仿佛纯然一块顽铁,唯有以烈火烧灼龙腹,使之鳞爪齐齐爆裂,方能开启,以确证盒中之物绝无第二人染指。因此此盒样貌虽然精巧,却是仅能用上一次的玩物。
宋道海拔出虎符刀,向天工盒中一抛,那长龙应声摆尾卷腹,伴随着一串迅密的机括咬合声,将虎符刀吞入盒腹中。
"取等重的黄金,置入另一只天工盒中。"宋道海道。
"大帅!"幕僚低声道,"这是何意?您若心意已定,何必弄一份赝品,另一方若是以为受了戏弄,岂不是平白生怨?"
"我是诚心诚意将刀赠予他,只是他本事不济,以假为真,教人换去了,如何怨得我?"宋道海道,扭头望向门边,"有眼无珠,并非真龙!"
说话间,他已抽出佩刀,在龙眼上轻轻挫了一记。
特使从容道:"多谢宋大帅提点!"
等他脚步声远去后,宋道海方才叹道:"陈静堂那头,亦不易对付,我宋某人何曾偏私?这一份厚礼,看来是非送不可了。"
"各色珠宝,已打点妥当。"
宋道海摆一摆手,道:"陈静堂此行目的有二。匪首雪衣人,常云超这么多年的眼中钉了,至今未能擒获,难怪常云超大发雷霆。梅公馆那个若审不出什么,便枭首给他送过去,令他交得成差。"
他说话间,已撑着桌沿,行至多宝阁边,幕僚正背身侍弄那一只天工盒,被他的脚步声所惊动,手指猛然一颤,长龙应声盘曲。
"是,大帅!"幕僚道,拿衣袖在龙口上悄悄擦拭了两下。
那一缕淡淡的火药味,也被飞快抹去了。
第155章
仅仅是转身的工夫,林先生的掌心里已渗满了冷汗,若非方才频频以衣摆擦拭,只怕连那张相片也被打湿了。宋道海的卫兵再度如铁牢般合围过来,闷不吭声地送他下楼。
"不必劳驾,我自己走!"林先生连连拱手。
宋府极为幽深,这一道回廊可通往对面的戏台,彼此相隔不远,以便这位大帅闲暇无事,足不出户便可看戏。
此时天井中还灰蒙蒙地挂了四围雨帘,一道福禄寿喜的板壁,泛着半湿不干的灰红色。戏子虽未登台,各色布景已张罗上了,像是什么辕门斩首的戏码。
他本就有心拖延,假意张望,暗暗扫视府中地形——正在这一瞬间,他眼风尽头,竟然平地炸开一道雪亮的电光,那光团空前刺目,分不清是靛青还是银白,整座小楼都为之一颤!
轰隆隆!
"啊!"林先生大叫了一声,脸上刷地涌下两道热汗,差点没连滚带爬地翻到台阶下去,所幸被一点急智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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