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本该成为竜川家族的笑柄。
身为其子的竜川輝,出于一种莫名的幸运与不幸,在患病之后隐约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变故,也破译了父辈身上的不解之谜。但即便如此,外人的点醒却只能让他陷入无尽的荒谬中。
他的眼睛看到的是绝世的名品,并无毫厘之差。
他指腹上传来的触感依旧真实而细腻,他的技艺是如此的娴熟,哪怕夺走他的双目,他也能将推刻的力度烂熟于心。
甚至他还能用上尺规,那些冷硬的刻度,无论如何也应当是黑暗中的凭恃。
到底是什么背叛了他的大脑?
即便他费劲心思,得到的回馈恐怕依旧是——
没有右眼。
右半脸狰狞可怖。
废品。
右半脸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到底有什么不同?错的到底是手还是眼?
他最终在癫狂中,撕下了自己的右脸,拼尽全力投诸仇恨的凝视,谁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什么,至少在龙川寿夫春风得意的面容上,听不到父辈自戕时的嘶吼。
“龙川寿夫他......”陆白珩还没问出口,便从门外成群的石像中,找到了答案,“他也发病了!”
“龙川寿夫发病的时间,应该是在作为武官驻华之前。”年轻人道,“他们兄弟二人将那个中国女人视作恶鬼,憎恶之余,避之不及,恐怕不会轻易过来,除非......对了,那本书!”
他飞快看了陆雪衾一眼,那种无形的默契又一次穿过了陆白珩,全然将他当作了一扇纸糊的屏风,偏偏他大哥还听懂了,很快就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
陆白珩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那竟然是用全英文写成的,比这尚有揣测余地的日文更让他望而生畏。年轻人将书翻得飞快,显然在此前匆匆浏览过一遍了,陆白珩隐约瞥见上头有些用蓝黑墨水写成的批注,龙川此人竟然还精通英文。
“这是什么?”
“遗传学的书,看来龙川寿夫找对了路径。我终于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年轻人飞快将书翻到了其中一页,译读出了其上的批注,“一种文化的基因病,只能由另一种文化来偿命。”
陆白珩茫然道:“说的什么鬼话?”
那一行字异常狂躁凌厉,甚至有些莫名的刺目,他还没想通其中的蹊跷,他大哥便已伸手过来,在其上临摹了几笔。这一下,落笔时的轻重立刻将他指引向了症结所在——重心不对!
他是习武之人,对于力道的变化不可谓不敏感。单就这一笔字而言,每一笔的右侧都渗了墨,仿佛笔尖曾经久留在此,迟迟收不回去。
“他的病症加重了,”陆雪衾道,“控笔也有问题。”
年轻人颔首道:“在知道这是一种遗传病之后,他反而在绝望中,彻底癫狂了。他根本不是来治病的,这只是——”
陆白珩心中飞快掠过了两个字。
报复!
以竜川家族世代相传的偏激与高傲,他恐怕恨不得剜出那个中国女人的血肉,将其从血脉中彻底驱逐出去。只是......他有这种自戗的决心么?竜川輝撕下脸皮时的惨烈景象,到底在他心中种下了什么?
年轻人翻书的手指突然停住了,撤回去,捏住了两页黏连的书页。
“有东西,”他道,“摸起来像是......相片?”
他小心翼翼地挑开了那两页纸,在一种莫名悚然的胶水剥离声中,有一张相片猛然跌落出来。
陆白珩眼疾手快,一把就抄住了,飞快举到火机底下,翻了过来——这恐怕是他初出茅庐那会儿,最懊悔的瞬间。
陆雪衾显然注意到了他瞬间狰狞的脸色,有胞弟以身试险在先,他在年轻人看清之前,接过了相片。
“你猜得没错,”陆雪衾道,“是一具女尸,被割下了半边脸皮,由龙川寿夫拿在手里。而且,是个熟人。”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道:“是秀卿?”
“不错,”陆雪衾道,转头看了陆白珩一眼,“你又怕什么?”
陆白珩被兄长话里冷冷的奚落所激,心道要是给这家伙看了相片,指不定便惊叫出声了,只是他大哥将相片稳稳按住了,丝毫没有让年轻人翻看的意思,世事冷暖可见一斑。
陆白珩腹诽了一通,忽而回过神来,道:“秀卿?是白医生诱骗的那个女人!”
年轻人道:“是。不清楚龙川寿夫在此之前有没有做过这样的勾当,但白医生此举显然正合他的心意。有什么比在异国他乡,虐杀一个私奔的女子来得更轻易呢?龙川寿夫尝到了甜头,恐怕诱骗掳掠过不少女子。至于白医生这样的伥鬼,更能为他物色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女子。只是......他为什么突然拒绝了白医生的示好?”
“难怪!”陆白珩忽而思及一事,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们这些外乡人这么不招待见,说是附近的女人常常被诱骗私奔,连个落脚处都难找,原来是龙川这老匹夫干的好事!只是他这样的地头蛇,背靠日本人,又有杜凤山这样的军阀头子作保,怎么还是畏首畏尾的,尽用些蒙骗下药的手段,费那么大力气,他有什么好忌惮的?”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有疑虑,就在这时候,陆雪衾忽而伸手抓过火机,轻轻掸灭了。
“嘘。”他道,“有人来了。”
第106章
有人?
陆白珩心中一惊,下意识屏气凝神起来,果然有一阵脚步声向石室逼近。不,还不止,这脚步声异常凌乱急促,里头还掺了不少四脚着地的毛畜生,是犬队!
那一群狼青犬嗅觉受损,在石像间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很快就有人厉声呵斥着什么,勒得狼犬嚎叫不止。
陆白珩冷笑一声,不由佩服起了大哥的决断,要不是他们先下手为强,这许多狗鼻子恐怕已经一拥而上了。
难道是龙川寿夫回来了?
他们占了地利之便,只要在对方推门的一瞬间,自屏风上纵身跃下,必能割断其咽喉,将其立毙当场。至于后续脱身的法子——
心念电转间,他已经想出了五六种招待龙川寿夫的法子,正血气上涌间,却听见身侧传来了衣物窸窸窣窣作响的声音,年轻人一个趔趄,竟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扯进了屏风背后。
一声招呼也不打,果然是他大哥的风格。
年轻人吃了一惊,似乎是一手抓了屏风边,发出了吱嘎一声轻响,很快就松开了。
这一连串动作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两道朦朦胧胧的黑影旋即遁入了更深的黑暗中,甚至连知会他的意思都没有。
陆白珩压低声音道:“大哥!”
“不要轻举妄动,”陆雪衾道,“你自己躲。”
陆白珩腹诽了几句,等借力翻到屏风顶上时,那一阵脚步声已经逼近了石室边,来人的呵斥声便也清晰可闻了。
这种短促刚硬的吐字方式陆白珩并不陌生,一定是属于日本军官的。
在不久前他们曾遭遇过数支犬队的围剿,那种险境中烙印下的记忆是如此鲜明,他至今能够简单判断出对方的口令。
那是——进食!
狼犬的嚎叫戛然而止。
接下来听到的声音,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第二次。
咕叽咕叽......撕拉!
那种咀嚼声非常迟钝,像是在吃刚解冻的陈年厚肉。肉质湿滑稠密,以狼犬的利齿,依旧无法突破筋膜的封锁,仅能一条条撕扯下来,发出细齿梳头般瘆人的打滑声。
他牙关发酸,莫名听出了一股子深重的寒气。再一联想石室外的冰窟,那隐约可触的真相霎时间在他胃里发酵成了剧烈的恶心。这鬼地方哪会储备新鲜的肉食?看狼犬瘦骨嶙峋的样子,恐怕是专门吊着一幅饥肠,用来毁尸灭迹的。先前那些女子落在这日本人手里,被剥皮楦草不说,竟然连骨肉也化作了血糜!
陆白珩从来都是激烈易怒的脾气,虽奈何不了鬼神,撞见这样的恶人,一股无名火还是直冲颅顶。就在群犬撕咬的同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扇日式移门被一把横掼到了边上,满地刨木花轰然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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