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令弟苏醒在即,麻痒是难免的。厚被子不宜去盖,免得伤口再次发炎。”
这倒是金玉良言!
陆白珩刚觉得松快些,他嫡亲的大哥便冷冷道:“他是积郁于心,该好好发散发散。这一次还要多谢几位,救舍弟一条性命。”
“不敢当,不敢当!蒙大帅荫蔽,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正是,要不是当初大帅仗义出手,我们几人早因常氏莫须有的猜忌,葬身豺狗腹中了。”
“常氏长年伴斧钺而眠,末了连手术刀也不敢相信,实在是可悲可叹!”
第138章
“岂止是手术刀?他以毒药害人,便不敢求医问药,好以刀笔杀人,自然深惧口诛笔伐,要不然,愚珉兄,我们今日也不会相聚于此地了。”
“说来......大帅,文声公那头可有消息了?我们这些人无不是常氏的眼中钉,肉中刺,文声公冒险送我们来晋北,万一为常氏所知......”
陆雪衾道:“我已接到消息,文声公将于三日后抵达晋北。”
“什么?他也离开蓉城了么?”
“他这一走,岂不是坐实了常氏的怀疑?”
“文声公假托政见不合,将常云超大骂一顿,争执过后便辞去职务,四处讲学。以他之声名威望,纵然在明面上闹翻了,常氏若非使出暗杀手段,亦奈何他不得,只是蓉城终究是不能待下去了。”
几个医生瞠目结舌,半晌才有人道:“他老兄倒还是这般脾气!”
“常云超也有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见报了没有?若没有,我这儿还有报社逃来的几位同仁......”
陆雪衾道:“陈静堂近日在晋北境内活动,难免不会借此事向常云超邀功。诸位务必小心,秘密筹办学堂一事暂停,留待文声公到来。”
“好,这县城附近多的是日本人的眼线,我等绝不擅自行事,替大帅招致风险。”
“不单是日本人,”陆雪衾道,“你们要提防的,还有宋道海。”
“宋道海?”
“宋大帅?他不是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时不比往日,这是在他晋北地界,日本人和国民政府在他看来虽是恶客,但也需摆出东道主的架势,”陆雪衾道,“他宋道海为了两头安抚,必然得纳出投名状来,捉了你们送过去,既是示好,也是交代。”
几个医生俱苦笑起来。
“我等打定主意,做一回穴居小鼠就是。”
“大帅为了我等,甘冒此风险,实在可敬!他日晋北联大在日本人眼皮底下落成,必然离不开大帅之大义。”
“我?”陆雪衾道,“谈不上大义,同仇敌忾罢了。”
也正是在这时,陆白珩脑中拨云见日似的,忽而闪过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大哥当日能在火车站脱身,竟有这一把助力!
他们谈话间提及的不是旁人,正是教育部长王文声。其人秉性急烈,嫉恶如仇,早年参与筹建国民政府,论资排辈,犹在常云超之前,活到现如今而不死,其威望可想而知。他自打任教育部长一职后,为提携后辈青年,脾气大有收敛,只是凡是文人,总有一身四处作梗的反骨,他手底下那些报社集会不知令委员长添了多少烦心事,又屡遭力行社剪刈,双方闹得大不痛快,仅能捏着鼻子作同僚。
常云超并非不想动他,只是心有忌惮。
旁人不明内情,陆白珩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这位王部长手里并非只拿过笔杆子,论说起来,三十年余前,他亦是杀手中的魁首,一度开启政治刺杀之风气。
他与陆督军相逢于光复会中,年少意气,偏激兀傲,以血腥手段行光复中华之实,但这一段并肩之情譬如旷野霜露,遇寒弥坚,日出则溃。
国民政府草创时,正是他二人分歧最甚时。陆督军野心甚重,不甘人下,退居祖地割据一方。王文声倒仿佛一夕之间意气尽褪,遣散光复会刺杀团诸人,一心扶持起国民政府,作他的元老耆宿。
——刺杀者,战时之器,非长治久安之道,如今要建设新政府,须将草莽习性尽数褪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对知交渐行渐远,彼此间连疏远都颇有默契。
就连陆雪衾都不清楚父亲这一段故旧之情,直到陆督军遇刺。
当时毒药的源头没能立时查明,常氏亦不知去处,为免后患,他们兄弟在副官赤雉的掩护下转移,沿途颠沛流离,其中施以援手的便有这位文声公。
王文声带给他们的,除了昔日光复会的一处秘密落脚点,另有一封言辞沉痛的吊唁信,上云陆督军之死,他难辞其咎,必将给出交代。二位公子年幼,可以由他代为教养。
如今想来,人此一生,命途殊异,竟是身不由己。
陆雪衾并未应允。
王文声如此恳切,正因他与陆督军之死脱不了干系,当年王文声在光复社秘密活动时,曾组织研制过不少用以刺杀的药物,后封存于国民政府中。
常云超下在甜羹中的,正是其中最烈的一味。
虽后来查明此药为实业部长连泰舟所盗,但在当时,他大哥岂能轻信?也正因如此,王文声心怀愧疚,将他们视作子侄,暗中照拂。他明面上与陆督军多年不相往来,是以也未曾引来常云超的注目。
陆白珩幼时丧父,倒对这一位刚正硬朗的伯父颇有孺慕之情,只是这一段情谊,早已断送于蓉城银行爆炸案中。
那一颗飞入升学典礼的流弹引发踩踏,在场师生多有负伤,在常云超着力渲染之下,更是一时惨案,此举意在令雪衣人沦为众矢之的,阴差阳错间,却正中这位王部长命门。
陆白珩并未亲耳听闻王文声与大哥那一番争执,仅仅记得大哥掀帘而出时,面上笼着的寒霜。
“陆雪衾!”王部长的声音亦在帘后激荡,裹挟着一股磅礴的怒意,“你是血腥报复,渐入疯魔了!如此偏激,仅能为世人敌,终一日会堕入死路,你如何醒悟不得?”
“死路?”陆雪衾道,“以血洗血,我是做不得聪明人了。”
“养虎为患......是我养虎为患!”王文声道,“陆雪衾,蓉城留不得你,你们好自为之!”
陆白珩对这位王部长的印象亦止步于此,自那一番争执过后,王文声如他所言,撤去了供予他们的一切便宜,是力行社又初登台面,蓉城形势瞬息万变,全凭大哥独力支撑。
王文声这个名字,自此也仅在报上碰面了。
这时听几个医生骤然提及,陆白珩倒吃了一惊。那日火车站暗中出手相助的,竟然是王部长?双方竟似冰释前嫌,大哥答应了他什么?筹办联大……难不成是让大哥放下屠刀,改作教书夫子么?
他不着边际地胡想了一通,却在这浑浑噩噩的高烧中,瞥见了一丝挣脱泥泞的曙光。
陆雪衾道:“时候不早,几位请回吧。”
“且慢,”其中一位医生道,“大帅......你肩后怎会渗出血来?坐着别动,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陆白珩听出医生语气中的异样,又忆及他们屡屡提到的烧伤植皮,还道他大哥伤处流血化脓了,到底是一母同胞,他背上亦开始钻心一般地麻痒,恨不能睁开眼睛望上一眼,换个心安。
“无妨,只是一点小伤。”
医生道:“大帅如此不顾惜性命,口中这一点小伤,可令我们冷汗潸潸!植皮手术不比其他,大帅,你肩后的伤口可是挣裂了?还请袒露右肩!”
一阵衣物窸窣声过后,医生便吸了一口冷气。
“大帅可有如先前所说,好生养伤,按时用药?伤口崩裂......得立时重新缝合!”
陆雪衾异样地沉默了片刻。
陆白珩竭力去看,两边眼皮却如灌了千吨浆糊,灯光分明已浇在眼睑上,却无论如何漏不进来。
也正是在这时,他听见大哥道:“没什么大碍。内人近日患有失眠症,有安眠药么?”
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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