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积聚之富,在弃府而逃时,根本无从收拾。
“杀了他……杀了他!”
“大帅,不能再回头!日本人随时会轰炸,必须尽快转移到防空洞中!”
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奔走间落地,又被碾过数脚,却依旧固执地悠悠作响。
那是什么声音?
听来有些熟悉,像无论如何赶不上的一场戏,大幕曳地,戏子隔屏,他生平第一次被拦在台下,听那余音竟有些凄凉。
滋,滋,滋……
十分钟前。
模糊的电流中,那些低低涌动的絮语,终于被一只手拧亮了。
“中原广播电台……滋,滋……请……表演……请华音公司录制……京剧《白门楼》……”
“津田将军,津田将军!陈静堂——你!”
津田歪靠在椅上,面色狰狞,喉口仿佛还死咬着最后一口热气,瞳孔却开始扩散了。
插在他胸口上的,正是那一柄虎符刀。
刀锋避开人体筋结,在座竟然无人察觉。
直到陈静堂将小半杯罚酒,轻描淡写地浇在尸首上。
“你!陈静堂,你敢杀他?是谁给你的胆子!”
宋道海霍然起身,几乎将酒桌震翻,杯盏砰砰直跳,却盖不过他脸上的惊悸。那极其可怖的后果,几乎将他整个儿压塌下去。
陈静堂道:“日本人已潜入城中,只等他一声令下。你宋大帅心腹受制,岂能避战?我杀此人,不过是祭旗罢了。”
与此同时,四周武士刀齐齐出鞘,杀机暴起,却并非指向陈静堂一人。
虎符刀!
得此刀者,代表的就是晋北的态度。
以此刀杀人的血债,不仅记在他陈静堂账上,整一个晋北都被他拖入了不死不休的境地中。
事已至此,宋道海的卫队仅能动手,以阻却日本人毫无差别的疯狂进攻。厮杀声中,陈静堂面色平静,显然早已预备将他拖下局中。
此时加入亭外战局的,还有陈静堂的一支心腹,其余力行社诸人皆按兵不动,面上骇然之色毕露。
宋道海一瞥之下,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疯了……你真是疯了!你敢违逆常云超的意思!”
陈静堂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丝毫不顾照面的刀光。
“我不过区区刀斧,既然见血,必然是捉刀人的意思,不是么?”他道,“俞崇,大好的功勋就在面前,怎么不去拔得头筹?”
此时此刻,俞大组长的面色已不止是铁青。
陈静堂此刻所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过于顺手的刀剑,在一瞬间竟然伪饰为持刀者的意志,是骤然起了反意,还是为了这一刻,他早已磨去了一身锋芒?
俞崇仅仅知道,这一刀,钉死的不仅是晋北宋道海,更是常云超!
——陈静堂啊陈静堂,你聪明一世,青云在望,为什么偏要走这一条绝路?
但当他对上那一双眼睛时,却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我已有了决断,”陈静堂道,“俞崇,你呢?”
俞崇深吸一口气,回头的同时,一串指令已飞速下达。
陈静堂叛变,掀起滔天祸事,必须第一时间联系委员长,只是,他们手头所有的秘电设备皆已被占用,除了……
那一台收音机此刻正搁在酒桌上,反反复复唱那一出《白门楼》。
——白门楼!
俞崇目眦欲裂:“陈静堂!你对委员长做了什么?”
“你赶得不巧,已经落幕了。”
——吱嘎。
旋钮转动。
“……中原惊变!”
“……二位将军为抗日事宜,于今夜兵谏常委员长,委员长于白门楼孤身被擒……二将军奉上协议,要求中止内战,共谋抗战事宜,自中原撤兵,转赴晋北……”
孤身被擒?那一支最为精悍的委员长卫队呢?
自始至终,手握秘密电台,对常云超行踪了如指掌的,只有他陈静堂!
那一遍又一遍的《白门楼》中,到底蛰伏着多少千里之外的拱卒声?
“你竟然阴谋兵谏?陈静堂,委员长如何待你——”
“俞崇,动手!”
陈静堂举杯端坐,依旧是松形鹤骨,此时却通身萦绕着一股风雷般的寒气。
动手!
向谁动手?此时即便取他项上人头,也平息不了这一场祸端,若不杀他,委员长一旦脱困,必将亲自问责!
俞崇双目闪动,生平第一次,在这万钧重压之下,掌心渗汗,几乎连枪都握不住。
何去何从,如何抉择?
“滋……滋……滋滋……”
电流干扰下,一支秘密频道,悄然截入了播报声中。
那是一阵极为疲惫的喘息声。
“……陈静堂。”
是委员长的声音。
“……怎么,这一杯庆功酒,犹不够你喝么?”
陈静堂道:“委员长有余力向我追责,想必是卫队已经回援,脱困在即了,我先敬委员长一杯。”
这一回,电台对面迟迟无话。
陈静堂言出必行,竟当真斟酒一杯,在桌沿轻轻一碰。
“陈静堂,你应当知道,他们不敢杀我,区区一纸协议,只要我不落笔……”
“我自然不会托大,”陈静堂道,“恭贺委员长,运筹千里,两军阵前,斩杀敌将。”
津田不曾瞑目的尸首,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倒地。
——砰!
收音机中,亦传来一声掀翻桌椅的巨响。
常云超再难压制狂怒,将杀意掷在了明面上。
“好,好!看来我倒是养虎为患了!”
陈静堂道:“此时签下协约,委员长的声望必至顶峰,再无被挟抗日一说。”
常云超冷笑道:“好一个声望!只怕这也是你陈静堂为自己留下的后路吧?既然如此……这一杯庆功酒,我仍为你陈将军留下,今夜过后,便回白门楼,饮尽此酒!”
陈静堂不再说话,收音机里电流声翻涌,这一段师生情谊,亦被冷冷截断了。
“为什么?陈静堂……陈副局长!你这一生,难道只为今夜么?”
陈静堂沉吟片刻,抬起头来。
晋北夜色深沉,战争前夜,烟尘东来,远处万户千家,皆悬在刀锋之上。
唯有高天之上,孤悬着一轮圆月,月晕泛着静谧的昏黄,仿佛前世磨就的。
如此温存月光下,俞崇已窥见了这位年轻的副局长,往后数十年的命运。
厮杀声落定后,密电组的社员终于赶来。按陈静堂所给出的方位,已截获了几小股日本先头部队。与此同时,委员长的命令,终于奔抵他手中。
常云超已在中原,连夜召集救国会议,共谋抗日事宜。
全国讲话借由电台发出后,那一支协约,终于尘埃落定。
“援兵将至,陈副局长,请吧。”
今夜临阵斩敌,杯中酒尽,押解的却是将军。
那一出《白门楼》,亦不知唱到了何处。
——滋滋……滋滋滋……
脚步声过尽后,梅洲君终于在荒草丛中,拾到了那一台收音机。
收音机一息尚存,仅能重复着那几句古怪的念白,荒腔走板,无尽凄凉。
——我心不正,难道不如那吕布?
——你倒心怀大志,腹隐奇谋,怎么也有今日?
怎么……也有今日?
不知为什么,他亦如有所感,仰头望向那一轮明月。
有个声音在耳边道。
走吧。
为你我荡平前路。
为今夜——良宵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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