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毕竟年幼,亲情淡薄,遇到这样的阵仗,怕是心中有畏。
——这样的大事,交给小孩子到底不妥,还需我等代为决断,等少督军长成后......
——欲报此仇,安能顾惜小节?
——当初督军兵临蓉城,只因一念心慈,为他人巧舌撬动,最终退居沅江,守诺不出,可恨国民政府背信弃义,是可忍,孰不可忍?
——二位公子切勿忘此血仇啊,他常氏所踏登云梯,皆是陆氏骨血,连泰舟一力保他,国民政府中沆瀣一气,无一可信,我等当不惜生死,戮力诛之,以奠督军亡魂!
陆白珩打小听的便是这样的话,乱世中所谓的忠义从来都是一股偏激之气,仅有敌我,无论是非。他父亲的旧部心思精纯,长年的压抑一旦反扑,心中啸叫的便只有毒怨了,其中不乏偏激残暴者,为人所不齿。
他大哥就仿佛挽着成群的泥牛,被那种庞大到毫无边际的溶解感,一点点拖入了深海暗流之中。他并不知道大哥为那点反复拉锯的平衡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在策划蓉城爆炸案时,局势终于失控了。
当时这一伙人的名头已经很难听了,但国民政府仅仅含混地以沅江流寇指代,直到蓉城银行爆炸案的发生。
爆炸导致银行里死伤颇众,自然不消多说。当时附近的女中礼堂正在举办升学仪式,出席者颇众,一记误入场内的冷枪引得人群大乱,推拥踩踏间,伤者不计其数,甚至还出了人命。
此事一经见报,便在常云超的授意之下,大肆渲染,最终就跟章回演义一般传出去了,什么女中的一名学生在典礼中途,撞见形迹可疑之人,密谋间屡屡提及匪首雪衣人,回去后仅和同伴学舌半句,便引来了乱枪扫射云云。
类似这般的鬼话在往后的交锋中,屡屡见报,越传越是骇人听闻。到了力行社风头最盛时,雪衣人三个字更是成了一时禁忌。
年轻人虽声称自己是蓉城人士,对此有所耳闻,但口中说出的话却毫无顾忌,仿佛原封不动地从报上拓下来的,陆白珩对他脱口而出的“匪首”耿耿于怀,后来一问之下,他果然不是亲历者。
年轻人对此并没有掩饰的意思,只道自己那段时间并不在蓉城,是从家书上得知的,当时他的父亲和妹妹亦参加了升学典礼,受了些轻伤。
他这人说话时很有些掩饰情绪的本事,陆白珩被他冷静的陈述所迷惑,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如今看来,那团疑云却更深重了。
有这样的过节在,先前不清楚底细时也就罢了,事到如今,他真的甘心将这一伙他眼中的煞神放进蓉城么?在力行社眼皮底下勾结匪类,一旦败露,不死也要脱上一层皮,他真的肯冒这样的风险么?
这家伙估计是被大哥盯得紧了,心知无力抗衡,这才在刺杀前来了这么一出。听说戏子里确实也有卖屁股的,他先用怀柔的手段使大哥放松警惕,末了临阵倒戈,将他们的行踪捅出去,确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陆白珩越是琢磨,就越觉得此事大有可能,这一番交易,像是隔着四面透风的窗户纸,谁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仅能听到刀戟般的风声。
他这点儿疑虑在刺杀当夜,差点就得到了印证。
他意识到年轻人失踪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第111章
刺杀进行得异常顺利,龙川寿夫这种老畜牲,皮囊里包着的也不过是骨肉血。利器推进时,那一瞬间暴起反扑的肌肉群死攥住刀尖,仿佛在无声地讨饶。
陆白珩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发声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截断了气管,伤口堪称隐蔽,仿佛龙川寿夫只是在和伶人纠缠时,有一瞬间的张口结舌。
他甚至能够抢在血泉喷涌前,一脚将龙川寿夫踹向台前。
——哐当!
这之后本是一场堪称惊心动魄的追逐,但他的回忆短暂地中断了一瞬,当先晃过的反而是戏台上的情形。
人在忆及前尘往事时,当时所谓的冥冥之中,便带上了命该如此的味道。
他过去没听过三岔口,可见唱的哪一出,哪一折,都有定数。这一出戏妙就妙在见面不识,一生一丑,一庄一谐,仅凭耳闻鼻嗅,在黑暗中来回试探。一种无形的磁力令他们相向而相背,你进我退,刀来剑往,仿佛一盘越下越快的盲棋。
他一击得手时,年轻人正轻而无声地翻在桌面上,有如一团被风扑起的绒球,脂粉底下的一双眼睛清亮而灵活,这是一个象征黑暗中搜寻的动作。他大哥的双目则横盖在上,和对方微散的鬓发有一瞬的交错,仿佛一段出鞘的冷铁。
这两双眼睛并在一处,齐齐望向了他。
——走!
陆白珩毫不恋战,拧身翻进回廊,直扑侧门而去,数步之后,他听到栏杆在身后成排爆裂的声音,是反应过来的日本兵开始持枪追击。
这回廊仅仅是用来观赏游玩的,木质轻薄,根本起不到掩护的作用,但陆白珩丝毫没有回头的打算。下一秒,陆雪衾留下的后手便分毫不差地运作起来,那扇画着松树的板墙裹着满屏的烈火,轰然翻倒在座下。成堆的绿茵沉酒应声爆裂开来,火势沿着栏杆飞速蔓延,霎时间在陆白珩背后涌成了黑烟。
火借风势,何其可怖!
陆白珩对他大哥纵火的恶习腹诽一番,自然是片刻不敢停留。起先还有流弹在黑烟中迸散,渐渐便只听得日本士兵的惨叫声,那声音异常短促尖锐,大概是被烧塌的廊顶砸中了。
他一路上亡命狂奔,抢先手干掉了几个狭路相逢的日本兵,气息激荡中,两扇肺叶几乎扯成了风帆,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的侧门终于隐然在望了。
也正是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抗议声,是从门外传来的,其间亦有日本军官的叱责声,只是很快被吞没在这样的浪潮中了。
是蜀人开始围攻使馆了!
陆白珩精神一振,当即抬眼望去,却在看清楚的瞬间忍不住暗骂一声。侧门竟然被一条粗铁锁从外头栓住了,敞了半人宽的一道缝,被几副脊背挤得吱嘎作响。
雨势渐渐下大了,一伙日本军官堵在外头,一手紧抓狼青犬的狗绳,一手持枪,这种做派放在平日里,是很有几分威风的,只是各色横幅源源不断地从街巷间涌出,人潮暴沸间,几乎将他们冲刷得如同孤岛一般,数不清的叱骂声撞破封锁,直劈进偏门里。
“日本人滚出蜀地!”
“杀了龙川寿夫!”
“杀龙川寿夫!铲平假领馆!”
“于理不合,于法无据!”
——喀嚓,喀嚓!
快门声不绝于耳,这种声音棱角坚硬,仿佛是无数铡刀在雨幕中空剪,白光迸射间,人潮的推拥很快转变为了肢体冲突。陆白珩虽看不清这几伙日本人的表情,但却远远注意到了那几根扣在扳机上的砰砰直跳的食指,显然,那点儿烦躁已经到了夺膛而出的边缘,这伙日本人耀武扬威惯了,哪里经得起顶撞,形势一触即发!
只要趁着人群纷争,随手料理掉一个日本兵......至于这锁......难不成得翻墙?
这倒也容易......
陆白珩心知脱身的时机不容错过,目光在人头攒动间横扫一圈,刚找到一处隐蔽的突破口,就下意识地皱了一皱眉,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危机感攫住了。
不能出去!
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在他耳中迸溅开来,仿佛余光中够不着的一点儿针芒,刺得他背后突突直跳。
到底哪里不对劲?
暴怒的人群......厉声叱骂的日本兵......一触即发的局势......刀光粼粼的冷雨......人群中反常的寂静......
不对!
人群之中,掺进了钉子。
在群情激愤中,这些人以一种近乎置身事外的冷静姿态,混迹在人潮中,透过压低的帽檐和湿冷的雨幕,注视着这一座领事馆。
陆白珩刚刚差点将这种寂静当作了突破口,好在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及时拉了他一把,如今再仔细看去,这些人经过掩饰后的体态终于暴露无遗。
力行社的阴影,竟然又悄悄渗入了这个雨夜。不,这是意料之中,使馆外发生了这样的纷争,引来的远远不止日本人的援兵,在蜀地的多方势力恐怕都已经闻风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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