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确实是叫章一峰!说起来,我还听他说报社易址,要搬往蓉城来,正缺些对本地知根知底的记者呢。”
申鹭大为意动,他眼下供稿的《玉盐商报》,乃是由一位盐商投钱开办的不入流小报,平时只让发些社评,要么就是盛赞东家二位公子的人才风流,要么就扯着盐政改革这档子事打口水仗,杜撰些花边新闻,把连部长那百八十个私生子拉来扯去,字缝里都透出股腌咸菜的酸臭味,要不是为了糊口,他也不至于捏着鼻子写了这么久。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他正要再问上几句,却突然瞥见车门开了,涌进来一大群作警察打扮的男子,手里端了枪,两两分散到各个车厢门边,牢牢把守住了。那一只只眼睛如鹰鹫般精光暴绽,申鹭刚一探头,就被枪眼盯上了,隔空在脑门上一顶。
他大为惶恐,又一屁股软回了座椅上。
列车员高声道:“谁也不许下车!谁也不许下车!在座位上呆着,探头的当心吃枪子!”
话音刚落,便只听汽笛声大作,一列火车疾驰而来,震得整副轨木都动荡起来。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拔地而起的礼炮声!
申鹭猝不及防,眼镜都震歪了,一头撞在车玻璃上。他也顾不得额头剧痛,慌忙揣稳了照相机,看着那车缓缓逼停在站台边。
那车也是蒸汽车,只是短小精悍不少,头三节车厢上的油漆稍显光鲜,遍饰铆钉,但也风尘仆仆,乍看去并不十分突出。
记者的敏锐直觉让他心里打了个突,又举起了照相机。
火车停稳的瞬间,军乐队已经奏起了迎宾曲,紧跟着又是一大群警察涌过去,死死把守住了各处车门车窗。
他这三等车厢靠在最前,勉强能看见站台一角,只见那前三节车厢里忽然冒出了十数个卫士,体态轻捷彪悍,手持匣枪,将车厢外围得水泄不通。
果然,是挂靠在绿皮火车上的委员长专列!
他接到过消息,委员长会在今日赴蓉会见商界联合会人士,这才匆匆由宁返蓉,想不到还有这等天降鸿运,能撞个正着。
算算时间,这两列车还算是同路,说不定也是在路上一耽搁,这才赶上了。
他两只眼睛都亮了,恨不能从玻璃上钻出去,一边以镜头代眼,变着法子猛拍。
只是隔了几条枕木,他只能勉强拍到卫士黑压压的人头,哪能看清车门边的状况?一连拍了十来张,连委员长的一根毫毛都没粘着,说是废片都还勉强,更别说见报了。
那魁梧青年一条胳膊架在他肩上,也伸长了脖子张望起来。
“还来了不少人啊,”他惊叹道,“好大的排场,哎呀,这个我在报上见过,连部长!”
一语惊醒梦中人。申鹭霎时间调转了镜头,转而拍起站台上的来人。
为首的连部长也是他的老熟人了,明里暗里的照相不知拍过多少,连姨太太肚兜的颜色都不是什么秘密,立在他身周的也都是些熟面孔,申蓉银行的于行长,蓉城商业联合会的杜副会长,等等等等,都是一时巨擘,光盐商总会就来了三个,其中还有最近风头最盛的阎锡云。
阎锡云面孔冷硬,鬓角微白,长身立在连部长左手边,侧头听他高谈阔论,嘴角边隐隐带着一丝微笑。
申鹭精神一振,一把抓着他的侧影,猛按快门。
阎锡云却正好在这转过头来,面孔撞进镜头里,眉峰疾扫,眼眶里迸出来的仿佛不是视线,而是两枚粼粼旋转的箭头!
眼神之可怖,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申鹭微微后仰,顶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瞥,抓紧了手里的照相机。快门却跟锈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按不下去。他拿拇指抹了又抹,才发现那上头湿漉漉的,都是在一瞬间吓出来的冷汗。
但他旋即注意到,阎锡云的眼神已经刮过了他,深深钉进了人群之中。
剧烈晃动的镜头里冒出了一条胳膊,连部长朗声大笑,揽着他的肩膀,看起来和这位阎老板交谈甚笃。
喀嚓,喀嚓!
他打起精神,在纷扰扰的胳膊腿中里一个劲儿地扒拉自己的东家,好拍张得体的照相来交差,谁知道这一行十余人里,愣是没有梅老爷那张富态的胖脸。
正在这时,人群突然一阵骚动,十步之外,卫队呈扇字排开,钢刀般从车厢外斜切出来,拱卫一人下了车,此人身穿中山装,看不清面孔,体态瘦长,连部长面露喜色,独自快步迎上去。
申鹭大喜过望,险些连相机都抓不稳了,两排门牙都啃到了车窗上。
眼看委员长的真容就要在卫士的胳膊肘间闪现,那卫士突然肩膀一耸,背肌贲突,填满了大半个镜头。
他手指一抖,快门声里掠出一道刺目的白光。
一滴雨水斜切在了玻璃窗上,截面锋芒毕露。
——喀嚓!
第49章
“有趣,有趣,严某人生平照过不少相,这还是头一次照这爱克司光片。”
“这可不是头一次,您昏迷的时候已经照过了,好......您再稍微侧一侧,要拍侧腹......对,别动。”
——喀嚓!咝......咝......咝......
“听说当年李鸿章脸上中弹,就靠这照骨术找到了弹头,我倒也想看看,这子弹头是怎么作祟的。”
“这您可就看不着了,子弹早就取出来了。几位商诊医师说了,这回的报告只是留档,隔半个月还要再回来检查。”
“奇怪,怎么还像是梗着根骨头,越想越疼?”
“您指一指位置......严先生,您又开这样的玩笑!”
严帘山捂着侧腹,哈哈大笑起来。
负责操作x光机的女医师是莎莉丝女士的学生,轮廓颇为秀美,戴了副斯文的金丝边眼镜,这时虽隔着笨重的防护服,严会长依旧旧态复萌,没等说上几句话,又调笑起来。
女医师没再理会他,只是道:“严会长,这次要拍左胸,您再稍微往下躺一点儿,抓住机器,对。”
——喀嚓!
白光过后,黑暗来得如此清脆,仿佛一刀剪在视神经上。
“您先别动!”女医师道,快步过去试了试电灯开关,“是停电了,当心撞到伤口!”
“医院还能停电?这不是拿人性命开玩笑吗?”严帘山不依不饶道,抓住胸前的机器,往斜侧里一推,半晌才支着病床坐起来,“咝,还不行,这气喘得呦!罗小姐,你得扶我一把。”
隔了这么远,都能听到他吃力的喘息声,呼哧,呼哧,肺叶的鼓荡连着心跳的起搏,凸出于皮肉之外,鲜明得如同x光片的成像。没有哪个医生会不喜欢如此一目了然的病灶——
女医师摸黑朝病床边走去,一手从铅围裙里摸出一支手电,对准严帘山的方向手腕刷地一拧。
白瀑般的灯光弹射而出,在这足以瞬间致盲的白斑里,掠出了三声枪响。
子弹磕在金属床架上,火星四溅,蹦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脆响。不对,手感不对,落空了!
严帘山......严帘山藏在了……床板之下!
几乎在子弹脱膛的瞬间,多年生死一线的本能已令她一脚蹬在病床上,借力后跃出一步。但床底下翻出的黑影比她来得更快,没等她落定,一记鞭腿已挟劈空之势,扫到了她的膝弯上。
这人摒弃枪械,而纯用腿法,显然对自己的近身功夫极有把握,五步之内,甚至快过了枪响。
女子的膝关节尤其薄弱,一旦扫中,就如镰刀刈麦,是瞬间筋断骨折的下场。
轰……砰!
钢制床架爆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整张病床被他这一脚扫翻在地,唯独少了骨骼爆裂的脆响!
这雷霆般的一记扫腿,依然落空了。
女医师一手住x光机的摆臂,腰腹一卷,双膝一蜷,她的骨骼似乎柔软到了异于常人的地步,接着一支手臂的力量,轻易地悬吊在了半空中!
在起跃的同时,她已经一手甩灭了手电筒,黑暗如铁幕般,再次横截在双方之间。
这一次交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双方心中俱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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