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顾三少拿着假雪墨去交易,我拿着真雪墨跳出来,他岂不是……”
“欺君之罪咯。哎我说楚侠客啊,你这么关心别人干嘛,人家可是上赶着就拿鞭子抽你。”
楚行云沉默,顾晏廷的声音着实扰乱心神,虽于理不通,但……万一呢?
万一人家就是十年不改其音呢?
谢流水见他这般,只好道:“我昨晚只顾逃命,雪墨和顾三少拿来交易的白石子,喔,还有绣锦山河画,都被抢走了。如今顾三少真假雪墨皆在手,又有一块绣锦作牌,掰扯掰扯还是能蒙混过关的,人家有武有权,你呢?小可怜。”
楚行云不说话。
“哎,武功尽失的小云哟,你就好好利用一下神通广大的我,赢了斗花会,到时拿绣锦画跟顾雪堂换妹妹,然后归隐江湖去吧。遇事儿三省吾身:关我屁事?关我屁事?关我屁事?省完了你就知道,这世间屁事儿都没有。”
“哪这么简单?”楚行云伸出左手,摊开,“你且说说,我这掌心里的眼睛怎么回事?”
谢流水沉默。
楚行云追问:“人头窟里,不是那么简单吧,千头阵还有那人首蛇身的怪物……”
“你的小脑瓜什么时候能消停一会?”谢流水伸手摁云,“你知道了那是何物,为何出现,从何而去,又如何呢?你和你妹就会好过了?你那宋府玩伴叫什么来着,喔,竹青,前天夜里你不还跟他唠嗑吗,他不是要去给你请神医决明子吗,江湖那么大,总有办法治的。”
楚行云:“那饕餮呢?那日我回清林居,装成雪墨组来攻击我的小白瓜,脚踝上纹着饕餮。”
谢流水微闭眼:“顾晏廷这个私生子之所以能让本家认回来,是因为他要练阴骨散以绝宋家忠诚引,你去喝一点他的血,灭了体内药蛊,从此和宋家一刀两断。饕不饕餮,有必要知道来龙去脉吗?你知道得越多,越会身不由己地陷进去,楚侠客若是无牵无挂,那我全告诉你也无妨,可你如今有了妹妹,看顾雪堂那架势,恐怕这妹妹假不了,好自珍惜吧,有些人,想珍惜也没机会了。”
提到妹妹,楚行云便不再问了,过了一会,又听谢小魂转个了怪腔怪调:“行云哥哥真真可恶,白瞎了这良辰好景,尽问我牛鬼蛇神的问题,看我不回答,没了利用价值,就把我晾在一边,理也不理!”
楚行云无奈:“问你局里的事,你都踢皮球一样踢回来,我还有什么可说的。那不如,就问问你这块玉?”说罢拎起胸前残玉,朝谢小魂晃了一晃,“这块玉就是我那故人送的,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谢流水凑过来,假惺惺地看了又看,问:“楚侠客,你这姓嘛叫嘛啥也没有,我这怎么给你线索。”
楚行云沉默,那晚他也没看清脸,也没问那人姓名,思来想去,回道:“头发。”
“什么?”
“我……一面之缘时,无意发现那位故人,头发……特别好,跟绸缎一样。”
“嘿,楚侠客,您这是真把我当谢大仙了啊?男,十年前,头发好,戴块破玉,音容笑貌记不清,德行品性不知道,就叫我给你线索?”
“罢了。”楚行云收起玉。
“哎哎哎,别啊,话说你那一面之缘是怎么面的啊?还去摸人家头发,啧啧啧。”
楚行云不理他。
谢流水歪在船身里,手枕臂弯,看天上云卷云舒,风里花开花落,顿了一会,漫不经心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楚侠客,不必强求。”
云自棹兰舟不语,但瞧谢小魂仰头靠在船上,悠悠哉哉,心下微不爽,拿竹篙戳他:“去,捡几袋杏花,以备不时之需。”
谢流水抿抿嘴,慢吞吞站起来,朝楚行云装腔作势地唱了个大喏:“谨遵夫君之命。”
他呼啦啦地一下将树上串串杏花全撸下,扔进袋里。又转头,折了一支杏,恭敬地放在纸笔旁,忽然道:“你猜我娘为什么喜欢杏花?”
楚行云只等他下文。
“杏花别名及第花,愿她的意中人,金榜题名。”
“那……”楚行云小心翼翼地开口,“意中人没有回来?”
“我娘早知道他不会回来。”谢流水笑了一下,只看着楚行云,“人在艰难之下,若得了蜜罐子,就会把头伸进去,尝一尝那甜,明知不能长久,却还赖着不出来,直到有一天,被活生生扯出来,才知道一切该结束了。”
“……然后……你娘就生下了你?”
谢流水摇头:“她确实想留住一点蜜罐子里的蜜,所以不顾一切生下了我,只是……我根本不是她意中人的孩子。”
楚行云一时震惊,只见谢流水低着头道:“越长大,就越不像。”
不是娘想留住的蜜糖。
不该被生出来的存在。
楚行云忽而听见了两句心声,十分微弱,细细小小,好像小谢团子住进了心里,一小只,蹲在地上……
突然,谢流水站起来,一脸坏笑:“楚侠客是不是对我有感觉了?”
“……”
“一个采花大盗,臭名昭著,印象极坏,慢慢地,却看到他有心酸的童年,小时候乖巧听话,不知为何长大变成了另一番样子,最开始的坏印象逐渐被恻隐之心冲刷掉,慢慢地相信他是有苦衷的,他或许本性不那么坏,是不是?”
“是又如何?”
“那楚侠客为何不再想想,到底是你看到了那些童年记忆,还是我让你看到的呢?”
“……”
“因为想从你这里骗取好感,以求更好地跟你灵魂同体下去,甚至可以粉饰一下我的记忆,让你看起来我更可怜一些。”
楚行云不说话,此时的谢小魂就像露出了肚子的刺猬,忽而又后悔了,跳将起来,朝他竖起满身的刺,装腔作势,耀武扬威。其实内里,一直压抑的心声全线崩溃,无数话语、念头、记忆像海水般倒灌进楚行云的脑子,压得他脑仁疼,乍一下剧痛,楚行云身一歪,倒下去——
他好像看见大谢流水接住他,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叫他,但他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
血、血、血……
漫天肆虐的红,滔天火光里,有个小女孩,好像要转过头来,却又别过头去,向着相反的方向,叫道:
“哥哥!救我——”
这画面被狠狠掐断,脑中骤然一白,又从这白中浮出夜,有一只小小谢猫在被窝里,蜷成个团叽,夜半时分,流水娘蹑手蹑脚地走来,替他掖好被子,却没有径直离去,在一旁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她俯下身,轻轻摸了摸小谢团子的脸,泪悄无声息地流下来,她喃喃自语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像呢?”
忽然,谢团子醒过来,他看见娘浑身一抖,他有些担心,从被子里伸出小小只的手,为娘拭了泪,小小声地问:
“娘,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哭呀?”
流水娘猛地怔了一下,接着,紧紧抱住谢流水:
“不,好孩子,你没有错!你什么错也没有。”
第70章 第二十二回 不谎日4
骤然间,屋里的陈设尽数消失,眼前只留流水娘,背后是一片黑。
从黑里漫出红,撕开这夜。尖叫,嘶吼,无数声音嘈杂一片,楚行云一句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四面八方的红,溃堤而下……
血流成河。
最后,只看见流水娘身子一歪,“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成了一具死尸。
很快,红里亮起了一簇火,越聚越多,最后,火光冲天。
一切烧成焦黑,融进夜里,什么也不剩了。
不一会,夜又褪去,眼前是白,天地是雪。
楚行云再次见到那个风雪里的小谢,他不知从哪逮了一只小雪兔,抱在怀里,低头问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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