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女儿,但确实有妻子和父母,那天我打猎回来,家里也都好好的。可是……到了晚上,外面吵吵闹闹,突然来了一大群人,村里人跑出来看,还没看清楚,黑压压的一片蛊虫先冲过来,钻进人的肉里,然后那些人就变得……很疯,六亲不认,到处杀人……
“我们一家吓得赶紧躲到地窖里去,可是蛊虫还是钻进来了,先是父母被咬了,咬了之后,就……”
赵斌说不下去。
楚行云猜到,那种蛊可能又是顾家的某种血虫蛊,害人,赵斌在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向双亲动手了。
“再之后,妻子也被咬,所以我……到最后,也轮到我了,我想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决定受死,蛊虫扑过来,钻进我的体内,可不知道为什么,外头响起了一阵阵铃声,我当时说不上来是什么声音,现在倒是叫的出名儿了,那是顾家的白骨召蛊铃。
“顾家把蛊虫召回,开始收割村里的人头,当时局中正准备建造第一个人头窟。
“我家人和我都藏在地窖里,没被顾家找到,他们收完地面上的人头,当夜就走了。”
楚行云:“你后来报官了是吗,他们都没去看看?”
“报官?官有什么用……”赵斌望着窗外,苦笑:“我是狄山上的山民,那里又冷,又落后,背面就是北狄人的部落,几乎属于无人管的山头,而我们又不是汉人,报汉人的官,怎么会来管。”
楚行云看着赵斌,此人或许和谢流水经历相似,他问:
“你有恨谁吗?”
“恨?恨啊!杀我全家我怎么不恨,可是……”赵斌拿着眼前的酒杯,浓重的酒香扑鼻而来,“日子久了,恨有什么用呢?死人能复生吗?
“而且那时蛊毒入体,疼痛难忍,我这条命还是赵姑娘救的,她教我如何缓解,带我进秘境,告诉我王蜥毒藏在哪里。
“当时建造人头窟的事局里基本每家都参与了,赵家当然也在,只是分配任务时不是来杀我这个村罢了。真要恨,我得把几个家族全杀了。别说几家了,我那村子是顾家干的,我又能怎么样呢?顾家那——么个大的势力,我能怎么样呢?
“我有时候在想,要是当初来的是宋家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加入顾堂主的队伍,跟着他复仇,我自己一个人……能做什么?我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而且进了局,谁都不干净,我也搞过别人家破人亡,算了,就算了吧……”
自白药加多了,弄得赵斌有些失控,哭哭笑笑,眼里堕下泪来,楚行云沉默良久,再给他递酒:
“除了你的村子,你有没有看过一个村子,是被火烧的?”
“火烧?”赵斌想了想,摇摇头,“不清楚,范围太大了,我没有一个个去看。”
“当时是把狄山上的所有山村全都杀了吗?”
“不止、不止。”赵斌连连摇头,“那才多少人,哪里够啊!人头窟里的人头你去数一数!狄山脚下的村镇都没放过……”
“在山脚下的话……”楚行云眉头微皱,“怎么敢明目张胆杀人?而且那里官府总要管吧。”
“呵,呵呵呵……”赵斌发出一阵阵嗤笑,笑得弯了腰,“你不懂,人作恶起来,无穷尽的。
当时,局中几家已经知道了秘境里复刻人的秘密,他们想仿造着在外边世间打造这种神迹。楚行云想,后来的人头窟或许可能用复刻人的头颅来做,但第一个人头窟,必须是真正用一个人、一个人砍出来的。
除了打战,去哪儿找上千个死人,而那时朝廷已与北狄人休战,局中几家别无他法,不知是哪个有心人,发现了狄山山民。
封闭,落后,异族人,但又不是北狄人,死了也不影响和北狄的停战之约,甚至死了都没人发现。于是赵家、顾家、宋家,被派上狄山,摸清情况后,全部屠尽。
血屠十三村,狄山从此再无人烟。
然而还不够,数量还不够,而且动作太大,那么多人上山下山,底下的村庄一定会有所察觉,要是泄露出去……
斩草必须除根,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所以有人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北疆以前常受北狄人的侵略,所到之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狄山尤其靠近北狄,周围的人都恨透了异族蛮夷。
狄山上的山民,也属于该死的异族人,肯定像北狄人一样,坏透顶。
“所以……”赵斌望着酒杯里的酒出神,“赵家、顾家、宋家,上狄山杀异族人,李家、穆家、王家,留在山脚下,伪装成异族人入侵,杀光村庄。之后将罪名反栽回去,说狄山山民受够了山上艰苦的条件,效仿北狄人,下来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被屠杀的山民这时候就成了一群贼人,局中家族成了英明神武,心怀百姓的领头人,上山剿匪,杀了这些为非作歹的异族祸害,上报朝廷,邀功请赏。
朝廷以前屡屡败给北狄,这回能找个小蛮夷大打一场,也算找回了威风,当即龙心大悦,赏,大赏。
赵斌捧着酒杯狂笑不止:“你看,不仅可以光天花日杀人,杀完了,朝廷还要赏你钱呢!多妙的高招!多妙啊……那附近的人到现在都恨透了异族,在街上看到奇装异服的就冲上来打,他们怎么知道……”
是自己同胞捅的刀。
楚行云说不出话,浑身发冷,他不知道这些内幕,但他知道北狄,行事残暴凶蛮,所到之处,惨绝人寰。
如果当年的局中人设了这一场毒计,并且真的效仿北狄……楚行云几乎猜出发生什么了。
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楚行云仅仅是想一想,就快要窒息。
他曾经看到过谢流水的一段记忆,难怪、难怪……
那天记忆里,小谢十五岁,他木木愣愣的,在田里撞见一对交`缠的男女,立刻吓得全身发抖,蹲下来捂住耳朵……
长大后,二十岁的小谢又在假扮别人,去了一场饭局,有人点了姑娘,趁酒行色……
谢流水的脸可以调动一哭一笑,每次假扮别人,一举一动,游刃有余。然而那一天,他手抖的几乎拿不住酒杯,无论怎么压抑,全都克制不住,被旁人看出了端倪……
楚行云忽然也明白了,为什么谢妹妹会转过头去,再喊求救的那句话。
十二年前那一天,是谢流水的天琢时,他被封存在琥珀里,弱小的像结茧的蚕宝宝。
可是,铁蹄声打破了一切的平静。
效仿北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所有人都吓坏了,明明早就与北狄停战了,为何还会……
谢妹妹被人抓住,按在地上,她很害怕,太可怕了,她本能地寻求哥哥的庇护,哥哥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
求救的话已冒到嗓子眼,刹不住了。
然而她在喊出来的一瞬,忽然惊醒,哥哥在琥珀里,被封住一百零八道穴位,不能动弹。
她不能让这些坏人发现哥哥,这次轮到她来保护哥哥了!
谢妹妹骤然把头扭过去,背对着小谢,下一瞬那句话才喊出来:
“哥哥,救救我——”
坏人们听了,朝那边搜去,一无所获,也或许,看到了别人,以为是她哥哥,便随手刺死了。
然而这句撕心裂肺的呼喊,唤醒了沉睡的谢流水。
封存在琥珀里的小谢,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了此生地狱。
楚行云颤抖地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他不敢去想谢流水是怎么熬过这十二年,午夜梦回,他都会看见什么……
谢流水,有失忘症的。
过目不忘,永世铭心。
下雨了。
秋雨潇潇,谢流水独自一人坐在小舟上,随波漂荡,怀里抱了一把刀。
要是抱着云云就好了。
小谢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想,楚行云在哪里呢?他在做什么?他吃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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