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前来看,雪墨组旨在寻雪墨、抢夺绣锦山河画,害自己生掌中目,大概与他们目的无关。展连、宋长风自不会害他,谢小人跟他灵魂同体着,纵然害人之心有余,然此事他力难及。如此而言,捣鬼的最可能是第四股“对方”和第七股“待知力”。
敌明我暗,被动挨打,一来便叫他生出这掌中目,谁知又备了多少后招。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去找宋长风商议一番,今夜就猫进李府来个守株待兔,会一会这“对方”何方。
如今宋少爷收了房里人,楚行云不好大喇喇地闯人家卧房,只规矩地溜进书房里候着。宋家祖上武将出身,虽非书香门第,但宋母宋父对独子很是严格,起了之后,必先押到书房里晨读,才准吃饭。长大了,便积习成常。不过此时天不过蒙蒙微亮,这个时辰,连他房里的丫鬟都还没起呢。未料门刚推开,楚行云就见宋长风已然立在书柜前。
面面相觑,俱是一惊,四目相对,又是一笑,谢小尾巴后脚刚跟进来,正赶着这一幕,翻了个白眼,扭头又出去了。拴着牵魂丝的谢流水悠哉漫步,自享这拂晓凉晨,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趁东曦未驾,风云相会,让他这小水流独自畅快地淌会儿,真是好不自在。
好不自在,好不自在,看那残灯明市井,晓色辨楼台。
可惜好景不长,谢流水渐觉周身微凉,一低头,忽然发现透过自己的胸腔,他见着了身后之景……
这一下如猛雷炸惊空,他全身上下已变作半透明了,之前竟浑然不觉!
此时,楚行云刚同宋长风粗粗议完李府事,正要入座,骤然间,从墙体里蹿出只谢流水,跟他撞了个满怀!
楚行云踉跄两步,正欲揪起谢小鬼扔掉,却突然瞥见宋长风惊异的眼神,在这般注视下,他脚跟迅速一旋,赶紧以一种奇怪的身姿堪堪入座,谢流水趁虚而入,立马坐在他身上,脑袋还埋进颈窝,用那该死的气音附在他耳边缓缓道:
“让我吸你点云能量,嗯……行云哥哥,你身上好香喔。”
楚行云顿时一阵恶寒,僵直片刻,忿忿地在心中背诵道:忍字头上一把刀,遇事不忍把祸招,若能忍住心头恨,事后方知忍字高。如此背上几遍,终于松了手中拳,回忆平常坐时手到底是放哪比较自然,调整身姿,最后若无其事地抬头,朝宋长风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宋长风简直一头雾水了,他不知到底是楚行云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体,还是他自个儿眼花了。但见楚行云神色若常,此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揭过不表,回归正题道:
“今夜李府我会安排好,你别太挂心。昨天我派人去王家问了展连的情况,可你也知道,我们宋王两家,关系颇有点微妙,他们只拿客套话搪塞,展连实打实的下落,半字没透。不过展连武功具在,自保不成问题,何况他背后还有个王家,这么多年护主有功,他们也至于弃他不顾。”
宋长风顿了一会,目光胶着在楚行云身上,心中情难自禁,沾染上十二分担忧,忍不住又来说教这朵不听话的云:“如今你啊,武功尽失!少管事,顾好自己,就万事大吉了!” “李府这案,只等朝廷特派高人来破。唉……我实在不放心你,不然这段时日,就先在我家小住几日吧?”
楚行云赶紧摇头,十年前宋母宋父收留他,一来为他纯阳内力可给大少爷治病,二来盼他日后武功大成能为宋家排忧解难。锦衣玉食喂了十年,可不是让他都独门出户了,在江湖上遇点事,还躲回宋家做缩头乌龟。宋长风纵有这么好的心,他楚行云可没这么厚的脸。当即坚定婉拒,一心只想回他山上的清林居。
宋长风微微叹气,传人奉茶点。楚行云趁机一掌将谢流水掀下去,脑中恨恨问:“发什么狗癫疯?”
谢流水很委屈地坐在地上,也不说话,只待宋长风一回头,便就从地上一骨碌蹦起来,一下又扑进楚行云怀里,双膝跪在他大腿上,双手勾着他脖子,道:
“楚侠客是我的好宿主,我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魂灵,再也离不开你了,一刻不亲近你,就要变作透明状烟消云散,我好怕哦……”
说着,下巴就搁在楚行云肩上,微偏头,用鼻尖上上下下蹭他修长的颈,弄得楚行云极痒,却又不得动弹,正襟危坐地僵在黄梨木椅里。
谢流水越瞧越有趣,开始不安分了,指尖凉凉,像调皮的孩童在云朵上奔跑、胡闹,越来越不像话。
楚行云端庄而自然的表情就要扭曲了,恨不能一脚将身上的谢牛皮糖踢下去,奈何这小鬼魂谁也看不见,动他等于动空气。宋长风瞧出他不对劲,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没休息好吗?我看你好像……有点不对劲,你耳朵好红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的楚行云也顾不得宋长风怎么看他了,一巴掌呼向耳边,谢流水被拍了个结实,默默收起咸猪手,发出一声小动物般的呜咽,已恢复实状的脑袋一歪,埋进他臂弯里,就是不肯滚。
楚行云勉强通过谢流水还有点透明的胸腔,冲对面只能瞧见半个身子的宋长风,淡然道:“有蚊子。”
“这……这样啊……不然我点盏熏灯?”
“不用不用,我待会就上山回清林居去……”
“你武功尽……”
“我就失了个武功,又不是断手断脚,剑法都记着呢。对了,前夜展连倒是了又给了我雪剑,可我落在人头窟里了,正好来找你讨一把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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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出自牛希济的《生查子》
“残灯明市井,晓色辨楼台”出自王贞白的《晓泊汉阳渡》
第35章 第十五回 一叶熊2
宋长风初觉楚行云行为有异,但听了这话,便顾不上那点怪了,心中笑颜逐开。
他不爽那把雪剑很久了,楚行云同展连闹翻时,雪剑是扔还给展连的。宋长风见他一直无剑可佩,正逢有人送了把青铜宝剑,名曰封喉,便好心转赠,谁知楚行云就是不收。除了展连的雪剑,此一年多来,这人还真就不佩剑了,宋长风心下吃味。此时此刻,自然微笑着领楚行云去兵器室。
其实,楚行云独爱那把雪剑,非展连之故,只因它灰柄白刃,有那么一两分像当年那人的手中剑罢了。就连他总穿一身白,也非自己所好,只是穿的用的都和“他”像一点,好像就能遇见似的。
然而十年,终究未得一面。
此时谢流水静静地猫在楚行云背上,先前不停地蹭蹭抱抱、卿卿我我,流水小魂灵已汲取了不少云能量,渐渐复了原样,但他觉得楚行云温温热热,身材又好,抱着好舒服,就紧紧贴住云,两腿夹着他的腰,双手扒拉着他的脖子,脑袋搁在他肩上,死赖着趴住不走。
楚行云被这谢不要脸的下巴硌得有些痛,但他不愿丢人现眼,只好大人有大量。
遂挥去余思,尽力挺直腰杆,风平浪静地拿过封喉剑,抽鞘视剑,幽光开眼,心下一喜,赞其干将莫邪、龙泉太阿。宋长风见他使得称手,自也称心。
但谢流水却觉此剑过利,吹发即断,其剑鞘剑柄俱绘饕餮兽面纹,大有森然之气,难以驾驭,无怪乎宋长风闲置于此。
风云二人又说了一番话,宋长风似欲促膝长谈,谢流水趁机“上下其手”,楚行云简直水深火热,赶紧话别,离了宋府。
宋长风目送他远去,看着那背影,微觉怪异,楚行云习武之人,走路向来是长身直背,怎么今日,背隐隐有些驼了,倒似背着个什么东西……
只见那月白影儿转了个弯,便消失于转角,宋长风沉吟片刻,遂又摇摇头,恐怕是自己多心了吧……
一离了宋长风眼皮子底,饱受欺压的楚行云便揭竿而起,一把将背上的谢狗皮膏药撕下来,团成球状,狠狠掷出去,这一下畅涌心头,快意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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