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屋外的谢流水才刚坐下,便听这一声杀猪般嚎叫,响彻云霄,冲进去一看,朱老爷捂着胯,痛苦地摔倒在地,所有人惊慌失措地围着他,楚行云趁机推开房门,扭头跑了。
他一直跑一直跑,却不知跑到哪里,才是归处。
心里像有个无底洞,茫然无措喷薄而出,只得紧紧抓住小叶熊,娘说了,难过的时候就抱抱它吧,好像娘还在他身边……
楚行云摸着小叶熊,把它揣到心口来,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娘会保护我的。
可母亲的臂膀却够不着他,很快,两个壮奴朝他走来,楚行云还要挣扎,被一脚踢翻在地,拳头密密匝匝地打下来,疼得他不停蜷缩,像小刺猬般团成小球。两仆人又蹲下来,硬把他四肢扯开,接着打,最后拖麻袋似的拖到老爷面前。
钱老爷还没看够笑话,自不想把小行云弄死,何况他素来看朱老爷不顺眼,只是该给的面子要给足,故叫人毒打一顿。可他看见楚行云被打成个猪头样,鼻青脸肿,大倒胃口,遂一挥手,叫人扔进地窖里,思过。
两壮奴又把楚行云拉下去,母夜叉来引路,她故意拣了条石子路走,好让小行云被一粒粒地硌着拖,开了地窖门,她狞笑道:“把这死东西丢进去!”
两壮汉正准备扔,母夜叉却眼尖地发现他手里正握着什么东西,她俯下身欲夺之,不料楚行云用尽一身气力,攥得死紧死紧。
她冷哼一声,指使奴仆:“把他手里的东西抢过来。”
小行云咬碎牙关死命抓着,拼命扭打挣扎,母夜叉冷不丁地踩了他一脚。
“啊——”楚行云疼得痛叫一声,却咬着下唇还是要反抗,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他的楚叶熊,娘亲手做的小叶熊,被抢走了……
他登时急得眼都红了,大叫道:“还给我!还给我!你还给我!”
母夜叉漫不经心地拿来看一下,皱一下眉,嘟囔了一句:“什么玩意儿”,随手扔了……
小行云疯了似的要扑过来,却被奴仆按住,只能像受了伤的小狼,恨恨地盯着人看。母夜叉受了这目光,轻蔑一笑,把他往地窖里狠狠一推,“砰”地合上了门。
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
翻起的浓墨泼了这一卷旧梦,谢流水骤然惊醒,他有些迷糊地看着四周,麟吐玉书的床、乱七八糟的被,以及一只安稳沉睡的楚行云。
他已经长这么大了……
有钱、有名、有武功,再不会有人打他、抓他、把他关进地窖……
再不会连一只小叶熊都守不住了。
谢流水看了一会楚行云的睡颜,自己又慢慢地融回墙里,睡了。
过一会儿,他又浮出来,看见楚行云脑袋还埋在大大的一叶熊里,毛绒绒的熊热得他额角微汗,却怎么也不愿放手。
谢流水盯了良久,扭头又溜进墙里。
可没一会,他又从墙体里滑出半截身子,见楚行云仍睡得很沉,大约是累坏了……
某种情绪捺下去又竖起来,不倒翁似的惹人烦,最后,谢小魂认命般叹了声气,悄悄融进那只巨大的一叶熊里。
他抬起毛绒绒的熊手臂,轻轻地拥住了楚行云。
抱抱你吧。
偷偷躲在熊里的谢流水,这么想着,渐渐也睡沉了。
第43章 第十六回 行路难1
述前夜拾花役魂,
百鬼手无影丝阵。
楚行云醒来时,已是晌午,他麻溜地翻身下床,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身旁这只熊……跟着他跳下来了。
楚行云盯着这一头站立的熊,觉得人世间,颇有些微妙。
熊里的谢流水在这目光下直冒冷汗,他本想趁楚行云没醒,就缩回墙里。谁知这熊竟有进无出,三魂七魄皆困死于此,任他翻颠打滚就是不得脱。
楚行云瞧见牵魂丝隐进熊身,这里边是谁,昭然若揭。可盯了好一会,却毫无动静,想这谢贼子好歹也是二十七八的大男人了,钻到自己的玩偶熊里还躲着不出来,算什么事儿呀。当即一把扯过牵魂丝,没好气道:“你是有什么毛病?”
谢流水在熊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是是是,我脑抽、我犯贱、我自作多情,总行了吧。想着便转过身,背对楚行云,不理他。牵魂丝拽得痛,但小流水不愿流露出来,故转了个童女腔,娇滴滴地开始哭,时不时掺几句脆生生的“行云哥哥”,梨花带雨惹人怜。
不得不说这谢九流的变音确实以假乱真,但楚行云听着讨厌,又拔不出谢小人,气得把熊推倒在地,拽开后背绳结,硬生生将他从熊里刨出来——
只瞧谢魂灵身上,牢牢地粘了好些杏花干。
楚行云感到奇怪,当初自己做这玩偶熊时,为了效仿娘,便择了些干花进去,不知为何却将谢小魂粘住了。他伸手去拨弄那杏花,不料竟黏得死死的,于是狠力一撕,弄得谢童女又哭天喊地,唤起“行云哥哥”来。
他忽而想起,前夜人头窟里石刻画前,曾答应谢流水三日后去看杏花,算来便是明日了。只是朝不谋夕,谁又知瞬息变故,但瞧此人也没再提这桩事,到时浑赖过去好了。
反正这人地痞流氓,又何必讲那言必行行必果。
如今形式波谲云诡,楚行云本想径直去李府蹲点,早谋划早布局。
谢流水却不依了,闹他要去管谢尸体。行云早把这茬忘了个一干二净,不过他昨日从密道出来时,已将眠阳花田里的肉身藏到他打猎用的小据点,跟鱼干一起存于地窖,自认为是仁至义尽了。料想今夜必有一场恶斗,实在不愿徒增是非。
奈何谢闹闹聒噪得超乎想象,一会是沧桑叔叹命运苦,一会是美少`妇骂负心郎,乞丐哭诉、泼皮耍赖、婆娘骂街,小小的喉咙里像住了个人间。鸡鸣犬吠红尘闹,烦得楚行云直想捏爆他嗓子眼,叫天地安宁。遂奚落道:
“你这口技怎不留着表演?好财路呀。不过,大名鼎鼎的不落平阳坐在包子铺前,腹中空空囊中更空空,倒也好风景。”
谢贱贱一愣,想那日在天街,果然后头飘了朵小尾巴云,故笑嘻嘻地答:“承蒙楚侠客挂念。京中有善口技者,是我师傅也。”说着,悄悄凑到耳边来,“我大前夜才给你表演过呢,忘啦?”
楚行云面无表情地举起双手,捂住耳朵,就这么下山去。
可红尘中,还有许多甲乙丙丁,平生最爱投以目光之洗礼,故生而为人,实在难以随心所欲。任谢小魂百般折磨、千般刁难,楚行云也要站如松、行如风、不动如山。最后谢流水万般无奈了,只好利诱:“你不想知道展连的事了?”
一语中的,但楚行云佯装不在意:“此事我自会去查,不劳你编故事了。”
“我又怎么编故事了。如今变成这魂样儿,生死由你,任你搓圆揉扁,很可以了吧……”
“呵,搓圆揉扁,你倒是会挑词儿,怎么不提提反客为主?”
“你什么意思?”
楚行云转过头:“当我傻吗?人头窟里,你自言用幻境困我,没成功,反被女童怨鬼冲撞,才在体外成了形。可事实上,你早成功了,控制我,从展连身上偷东西……”
谢流水眯起眼睛,他想起昨夜楚行云突然醒来,张口就问展连,又想起自己梦见的小行云,便道:“你能读我记忆?”
眼前人虽仍是嬉皮笑脸,但楚行云忽而感到蛇一般的冰冷盘上心头。他斟酌少顷,还是如实回:“见了三个片段:你偷展连东西,展连来接我,还有……你和你娘吃饭。”
谢流水怔了一下,忽然笑了,问他:“我娘好看吗?”
楚行云不懂这人思维怎么跳这来了,但还是“嗯”一声。老实说,谢流水的娘起止用“好看”来形容,他有生以来没见过如此绝色,便是武林第一美女赵霖婷,怕也比不及。
心头的蛇一下跑掉了。谢流水神情一丝未改,还是笑:“反正楚侠客也没看全,不如这样,人头窟里有关你家展连的所有事,随便问。我只要你回你那据点,帮我身上的伤重新包扎,别给捂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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