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大概是为情所困了。
想来,她以为她怀的是和情郎的孩子。
可谢流水出生了,长大了,他的娘终于发现,不是、不是、谢流水,根本不是她和情郎的孩子,她拼死拼活,不知道生出来的是和谁的孩子。
那个时候,小谢睁开眼,从被窝里伸出小小的手,为娘试去眼泪,小小声地问:
“娘,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哭呀?”
……
流水娘没有因此苛待小谢,或许当初怀孕是为情所困,可后来有了新的生活,不管谢流水的父亲是谁,这都是她的孩子,娘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爱他。
这些事,他楚行云想的明白,谢流水会想不明白吗?他是几岁知道的?他的娘拼着性命,是想生一个和情郎的爱情见证,可后来发现,生出来的是一个多余的野种。
小谢那么敏感,他知道了,哪怕娘没有因此对他有什么改变,他会怎么想呢?大哥叫谢鸿志,二哥叫谢鸿宇,他很随便地叫了一个谢流水。
后来,娘生了一个妹妹,和养父自成一家三口,谢流水作为家庭里最多余的第四人,是什么感觉?
这些谢流水没有说过,楚行云也没有去问。后来他的家人都已离开人世,亲人们在一起生活,难免会有些磕碰摩擦,可当他们都走了,便连同那些小烦恼、那些多余感,也一起剥夺了。
谢流水从此孑然一身,在这世间浮浮沉沉,不知道都去做了些什么。
小时候缺爱,长大了缺安全感,这样的人谈起恋爱,指望他活泼开朗、豁达大方,楚行云觉得不现实,以后自己说话处事注意一点,尽量不要让谢流水多想,平常再多疼他一点,日常天久,他相信,小谢慢慢地就会好起来了。
可这些小心思现在全都烟消云散,楚行云看着眼前的谢流水,满腹柔肠变铁石,转也转不动。楚行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谢流水身上,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好像被剥掉了一身的磁铁,再没有那种引着他看过去、勾着他走过去的吸力。
哪怕是谢流水假扮不落平阳,扮作采花贼跟他灵魂同体时,楚行云每每想无视他,可最后又会去找他、看他、听他说话,被他气倒。
目光不再为他停留,跟他说话时不再看着他,见不到面时不想念,见到面时也淡淡的,听他插科打诨不再有趣,反而时不时皱眉啧声,后来连眉也不皱了,只觉得,有点无语。
不再希望他靠近自己,甚至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楚行云也不懂为什么,“谢流水”那尸体般的温度只要一接近,他就觉得寒毛倒竖,心头一股无名火直蹿脑门。
一来二去,“谢流水”似乎终于懂了,楚行云看他不爽。
他不太明白,自己说话耍流氓,那些动作语调都跟原主一模一样,这个人怎么会不喜欢他亲近呢?
不过不喜欢也就算了,反正他只要活下去,呆在楚行云身边让他相信就好,又不是非要当他的情人。哪怕这个姓楚的再找个小情儿也随意,他赖在他家里做个仆人也行,只要活着。
无知无觉活了千万年,空对着山石冷月川流不息,终于有一日,能偷走别人的存在,成为一个人,一个拥有五官四肢的人,能真真切切感知到这喜怒哀乐,看到这风花雪月,已足够,至于其他,无所谓。
“谢流水”遭了厌弃,却也没离开,楚行云每每看着他乖静地坐在那,一副小媳妇等丈夫的模样,心中十分愧疚,可是看久了他那小弃妇的模样,竟也渐渐习惯了,甚至还觉得,他没来烦自己,真是舒了一口气。
走到这一步,楚行云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他好像,是真的,不喜欢谢流水了。
楚行云重重叹气,难以启齿,是他自顾自地暗恋别人十年,发现小谢就是当年那人,又自顾自地要把人抓回来结婚洞房,自顾自地跟他说要治好病,要一辈子在一起,现在才过多久,又要自顾自地跟别人说,我不喜欢你了,我俩掰了吧。
简直儿戏。
楚行云头痛,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隐隐约约,他想起新婚时,谢流水问他记不记得童年时那个拨浪鼓。
他小时候看中了一个红边拨浪鼓,费尽心机弄到手,结果玩两三天,就扔掉了,再也没回头看一眼。
楚行云知道,谢流水是想说他是一时兴起,那兴头起来了,千山万水也挡不住他,可那兴头要是过了,天王老子也留不住他。
那时候,新婚燕尔蜜里调油,楚行云自然是信誓旦旦跟他保证,婚姻大事岂容儿戏,他这么大了,自然有担当有分寸,岂会再和三岁小孩一般。
可是现在……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十天,谢流水从那棺材里治病出来才不过十天,这心境已是天上地下。
到底怎么回事呢?
这期间,他们在秘境中心里迷路,这里看似没有什么恐怖的危险,唯一的危险,就是逐日减少的食物。这么下去,纵他们武功奇高,也要困死在这里。
好在谢流水准备充分,包里干粮很多,楚行云找到一处干净的水源,潭里有时会游来人面鱼,叉鱼吃,也够他们撑一段时日。
在这十天里,楚行云先碰见了韩家,领头的韩清漪身边立着一位陌生男子,他们携手进退,伉俪情深,真是一对恩爱夫妻。
楚行云看得有些怵,一回头,却看到“谢流水”蹲在他旁边,楚行云本能地缩了一下,“谢流水”也没介意,只是望着韩清漪的方向,状似无意地感慨了一句:
“真是恩爱呀。”
楚行云觉得他意有所指,甚至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埋怨他这段时日冷落他,倒叫他去羡慕旁人,不过,这也可能是他误会了,或许就是随口一说,没那么多心思。
楚行云心中有些乱,以前谢流水随便说句话,楚行云听过且过,现在这人随口一句话,他竟就在心中盘算谢流水是不是别有目的?
他开始,防备他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谢流水”见他不回答,突然一俯身,拽住他肚脐眼前的半截牵魂丝,贱笑道:“哈哈,小云云,你这么大了,脐带还没断呀?”
楚行云看向他的左手小指,不苟言笑:“你的断了。”
谢流水的半截牵魂丝早就消失了,准确地说,从十天前,他从棺材里出来时,小指上就没了那圈丝线。
“哈哈,是啊,那天从棺材里出来,牵魂丝就消解了,没想到你还有。”
“谢流水”说着,装出一副坏心又幼稚的模样,嘴角带笑,拽了拽小云的牵魂丝,尽力表演出好像很好玩的样子,楚行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话也没说。
“谢流水”知道,那半截牵魂丝,是他和原主最大的差别,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灵魂同体,原主和眼前这个楚行云,恐怕灵魂同体还没断干净,现在他手上没有这丝线,肯定被发现,与其到时候被楚行云怀疑,不如他自己先玩笑般地说出来。
他一出棺材那天就拿这个开玩笑,每隔两三天就要到楚行云跟前复习一下,时时给楚行云灌输,他没有牵魂丝,绝对不是因为他不是谢流水,而是因为牵魂丝自己消解了,他是宿主,所以消解的快一些。
确实,楚行云肚脐眼处的丝线也在一天天变短,楚行云暂时没怀疑,他看了一眼韩清漪的亡夫,秘境里并没有什么死而复生,那只是一个复刻品。
不过那是别人家事,韩清漪自己高兴就好。
楚行云不想跟“谢流水”独处,正起身要走,忽然,地上的“谢流水”抬起头问:
“换做是你,你会高兴吗?”
楚行云停下脚步,道:“不会。”
“为何?”
“因为是假的。”
“可是对于韩清漪来说,那个真的丈夫死去了,不能再为她遮风挡雨,反而是这个假的,余生待她的好才是真的。”
楚行云低头问:“你怎知假的还会为她遮风挡雨,而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自然不会,若是真的人,那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喜欢的时候可以同甘共苦,可若变了心,扇扇翅膀,飞出去再寻一个女子也不是不可以,但假的就不一样了,那是个复刻品,他此生都要靠着韩清漪生存,为她遮风挡雨,还尚有一线生机,如果各自飞了,那就是死路一条。世间的活物都是生存欲第一,自然会对韩清漪百依百顺,这可比她原本的丈夫要可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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