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笑着走出去,一击掌,一位屠夫走进来,手上拎着一片又薄又大的刀片,朝小行云走来……
有爹有娘的时候,爹娘都说,人是人,后来长大了一点,没爹没娘,看到了很多“别人”,就知道了:
人是动物。
是直立的走兽,如此而已。
放肆、疯狂、通宵达旦……
客人都散了,红指甲一身腥臭,奄奄一息,从屋里爬出来,他爬向院里的一口井。
井很深,映着蒙蒙亮的天。
红指甲抬头,一幕墨靛的穹顶,像蘸饱孔雀蓝汁的毛笔涂上去的,很干净。
他再低头,井水,也很干净。
天地之间,只有他、只有他……好脏。
好想洗一洗啊……
红指甲挣扎着站起来,在井边站好,像一只直立的鹤。
他一头往下栽去——
他会扑进一汪澄澈清冽里,从此,就彻底干净了。
等着,等着,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红指甲回过头,楚行云站在他身后,拉住了他:
“不要死。”
小行云把红指甲拉离井边,开始打水,一边摇绳放桶,一边喃喃道:“不要死,好不好?”
“可……可是,好脏啊,好脏……”红指甲开始不停地摇头,他还没从疯狂的药劲里缓过来,整个人神志都不太对劲,楚行云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烧得滚烫。
小行云手一触到红指甲,红指甲就跟疯了一样,忽然挣扎,尖叫:“滚开!滚开!不要碰我!”
“洗一洗就干净了。”小行云把水打上来,慢慢地往红指甲身上浇去,红指甲不停地重复着:
“洗不干净的、永远也不干净的……我……我就是掉了一颗荔枝……只是掉了一颗荔枝……要是没有掉就好了……要是……啊!啊!好脏啊……”
小行云面无表情地倒着水,一边帮他搓洗掉身上的白渍:“你看,洗掉了,没有永远洗不掉的东西。”
“洗不掉!洗不掉!我娘希望我做一个干净敞亮的人,可是你看看,你看看啊……啊——”
红指甲崩溃地大哭大叫,全然不能控制自己,小行云知道那个药对人很不好,轻轻地拍着他:
“今天洗不掉,就明天再洗一下,明天还洗不掉,就后天再洗,一年不够,那就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总有一段足够长的时光可以跨过所有的痛苦,不要死,好不好?我们一起活下去……”
“呵呵,活下去?你说什么呢?怎么活下去?怎么活得下去!你看看,你看看我成了什么样!被折磨的又不是你!你懂什么!”
红指甲一个用力,推开小行云,扎头就往井里跳,楚行云伸手将他横栏抱起,摞在地上,红指甲疯癫般抽搐挣扎,踢打抓挠,楚行云没办法,只得把他往怀里摁住,一下一下拍他的背,希望他能缓过来。
红指甲本就精疲力竭了,这么一闹,更丧失了气力,他软软地趴在楚行云的肩上,抱着云,止不住地哭。
等到哭也哭累了,红指甲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
全是鲜血。
他看着指缝间留下的血,像是被惊醒了,他伸手一摸,楚行云的背后,湿漉漉的……
“楚行云……楚行云!你……”
红指甲愣愣地盯着他看,这才发觉眼前这人,脸色白得不像话,像死了一般,他颤抖着手撩开小行云背后的衣物,立刻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整个背后,都是鲜红鲜红的血肉……
没有皮了。
楚行云……他被,活剥了。
东方好像破晓了,又好像没有。西屋这边的天还是沉的,好似漫漫长夜,永远透不过一丝光。
此夜之后,红指甲就算熬过去了,但对小行云来说,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又被剥了左臂的皮和右小腿的皮,每天一点,绝不会多,捧春阁的人日日用参汤吊着他。剥皮的时候会叫全阁的人都来围观,以儆效尤。
这么折磨到第三天,准备剥前胸的皮,这个剥下去,人就离死不远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面如土色的小倌、妓`女,兢兢战战地坐在下边看。
行刑人刚准备切第一刀,扇娘就坐着鎏金轿来了。楚行云抬眼一看,正是那天牡丹游美呆了的姐姐,她心不在焉地摇着一把小扇,朱唇轻启:
“成了,兄弟姐妹们都是粉搓的人儿,天天见这个,想起来就要呕吐,还能有什么笑脸给客人看?剥了这么多天,大家也都是明白人,该往心里去的也都记住了,我看今天就不必招人恶心了吧。”
行刑人看着扇娘,又看着黄衣人,不知所措。
黄衣人昂首阔步地走到扇娘身边,朗声道:“捧春阁里,各司其职……”
话还没说完,扇娘一扇子打了他半边脸,轻轻笑道:“老娘有了喜脉,这楼里天天这么血腥,一不小心,动了点胎气,到时,就请你去跟王爷说吧。”
黄衣人一下黄了脸,扇娘一挥手,两个高壮的婆子上前,把小行云搬走了。
没有人救的时候,万念俱灰,千刀万剐好似都剐在木头上,忽而有人救了,活下来了,每一丝疼都放大到纤毫毕现,在骨血间翻涌沸腾,小行云疼得哭出来,像小动物的呜咽,扇娘轻轻地抚了抚他毛茸茸的脑袋:
“小可怜,这几天受苦了,我也不像表面上那么风光,若不是今日查出有个孩子,这种事是轮不到我叫板的。”
扇娘请了最好的大夫,买来最贵的生肌散,小行云浑身包着白绷带,天天躺在床上,红指甲已经恢复神志,虽然步履虚浮,但看起来好多了,也不再寻死觅活,每日定时来给小行云喂药。
这么养了几个月,养到来年开春,楚行云好了大半,某一日,一个噩耗传来,扇娘流产了。
去年秋天,安平王爷本来要将她纳为小妾,可她怀了孕,烟花女子的孕,安平王有些心疑,于是说等生完孩子,滴血认亲,再娶不迟,遂离去,这回流产,捧春阁阁主派人快马加鞭去王爷府报信,却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风光、风光,名副其实,就是“风”、“光”二字,变得快着呢。
扇娘失势,又流产,气色瞬间垮了一截,年岁也比不得新人了,很快就不再炙手可热,大家都以为她就只能靠老客维持一二,然后烂死在哪个夜里,不料姜还是老的辣,扇娘很快收拾好心绪,整装打扮,冷媚的少妇,比刚出头的小雏鸟,又别有一番滋味,很快她又翻身红牌,只是大不如前,小行云,她是再也保不住了。
阁主看在扇娘和红指甲两大红牌的份上,没有再杀小行云,将他连降三级,赶走了。
勾栏区,降一级,是猴,再降一级,是羊,还降一级,是鼠。
活体试药的“鼠”。
阴臭的小屋,一间间小隔栏,楚行云连身都转不开,屋里弥漫着腐臭味,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来两人:
“今天这只怎么样?”
“还成,脖子上有点红疹,其他没事。”
“行,那给他多加点药。”
那两人在纸上写写划划,转到下一个去查看,屋外又走来三个人,一个给楚行云的罐子里倒了黄粉,另两个按住他,灌下去。
楚行云的双臂扭动了两下,挣扎不动了……
他们给自己吃的什么呢?
会死吗?
当晚,小行云就发病了,倒在狭窄的隔栏里痉挛抽搐,他整个人很清醒,自己疯癫的一举一动都被眼球捕捉到,早上那群人就站在隔栏外,拿着纸笔,冷静地讨论着、静静地看他发病,然后仔细记录在册。
一个人走来,道:“看来情况没有想象的严重,可以再稍微加大一点量。”
那三个人又走来摁住小行云,小行云看不清,这些人在他眼中全成了糊糊的一团人影,身体在痛苦,灵魂却似飘悠了,已在鬼门关前挣扎,楚行云浑身一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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