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空穴回荡着他的怒吼,谢流水立定不动,站着观察他,楚行云几乎是喜怒不形于色,而小行云截然不同,他似乎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见他气得喘不上气,蹲下来,拎起那颗牛头,恶毒地将眼珠子狠狠抠出来——
一瞬间弄得满手是血,小行云看着,好像在这一片猩红中得到了平静,他捏了捏手中的眼球,恹恹地说:
“没有流水君的眼睛好看。”
“啪”地一声,他将那颗眼珠子掷在地上,随后,抬脚,踩烂了。
他欣赏了一下那破裂的眼球,接着晃了晃雪亮的斧头,一步步走下来,眼睛死死盯着谢流水,像是盯着一件有趣的玩具,他弯起眉梢,笑问:“你怕吗?”
谢流水站着没动,只是看着他一点点接近自己,反问回去:“那你以前在那地狱里,怕吗?”
小行云乱笑起来:“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不夜城是地狱。”
“我以前也觉得那些家伙都是畜生,可后来,有人告诉我,人其实有三种欲望:兽`欲、人欲、神欲,不夜城从来就不是满足兽`欲的地方,而是满足神欲的地方。”
他边说,边看着墙上血淋淋的刑具:“兽`欲想做禽兽,人欲想做人上人,而神欲想主宰一切。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个好人,自己能一直做一个好人,不会有这等龌蹉的欲念。其实人人都有,人人心中都藏着想要做神的念头,想要凌驾一切,想要主宰一切!仔细回想一下,那些小时候玩死的虫子……”
“看到几只蚂蚁沿着墙角爬,莫名其妙,就用手去堵截它们,用石块去碾死它们,蚂蚁跟我有仇吗?没有,蚂蚁招惹我了吗?没有。那我为什么这么做?不为什么,因为我心血来潮,因为我乐意,因为我比它们高等太多了!我可以随意主宰它们的世界,没有人谴责,没有法约束!想想看,有一天,在另一个地方,不需要再尊敬同类,不需要跟他们多言,想把谁弄死就把谁弄死,想怎么弄死就怎么弄死,同样都是两只手两条腿直立行走的东西,可我就是凌驾于一切,心血来潮,就可以把你们脑袋都敲破,把你们都砍碎,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道德,没有王法,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多爽啊?这种地方怎么能称作地狱?这简直就是仙境!”
谢流水默默观察着他,在心中又记下一条,楚行云寡言少语,而小行云能说会道,像是……像是沉寂了十几年,终于有人能来他的世界,来听他的倾诉。
血滴嗒、滴嗒,往下落,在地上汇成一汪鲜红,谢流水看着两侧石墙满满当当的刑具,开口问:“你……在不夜城里,是不是除了那个疯子,还杀了不少人?”
“‘人’?哈哈哈,对神来说,那些不叫人,叫虫子。我受够了跪在地上做蝼蚁,我为什么不能做神呢?为什么不去做神呢?可笑那懦夫天天只敢参加什么斗武会,不敢去真刀真枪厮杀一番!”
谢流水总算明白楚侠客为何从不杀人了,他在害怕,怕又想起做神的“快乐”,怕自己见血兴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小行云挥动斧头,笑着走来,忽然,他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绊——
只听“哗啦”一声,他狠狠摔在地上。
楚行云的右脚踝上,牢牢地套着一个铁锁环,链子已拉伸到最长,他不能再往前一步了。
小行云跌在地上,他举起斧头,疯狂地向铁锁砍去:“去死!去死!去死吧!你个懦夫你有什么资格锁着我!你连自己的痛苦都不去承受,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我!每一次睁开眼睛我都在被打!凭什么!啊?你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你凭什么啊!啊啊啊啊——”
小行云尖叫着倒在地上,抱着脑袋不停地翻滚,极为痛苦,像是发病了一样,他语无伦次地浑身发抖:
“好黑……好冷……好痛啊……”
阳光下的小行云长大了,长成了楚侠客,长成了理想的自己,黑暗中的小行云却没有,他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这里,被扔在黑暗里,十年如一日地活着,与肮脏腐烂的尸体一起,在这地下深处,活着。
宋长风、展连、斗花会、江湖一绝……所有的荣光与掌声都与他无关,没有认识过任何人,没有经历过任何快乐,生命里除了毒打、虐待、折磨,再没有别的记忆。
他小时候被那些人锁着,长大了,被他自己锁着。
谢流水一步步向他走去,蹲下来,叹了一声,将他扶起来,小行云骤然睁开眼睛,死死拽住谢流水的胳膊,眯着眼说:
“你真好。”
谢流水没有答话,他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行云另一手,握着斧头。
“我才是灵魂同体的宿主,你是靠我活的,所以,即使我把流水君切成一块一块的,也不会真的死掉吧?只要我在,你就能一次又一次地复原。我以后再也不用这些尸体啦!”
小行云牢牢抓住谢流水,连珠炮似的接着问:
“流水君,你是不是说过你喜欢楚行云?”
“那,会连我这一份也一起喜欢吧?”
不等他回答,小行云便抢道:“一定会的。”
他摸着谢流水的脖颈,举起斧头,甜甜地笑起来:
“我们在一起吧!永远、永远。”
第100章 第三十二回 两重天3
“砰”地一声,斧头抡下来,锋利的劈尖穿过谢流水的脖子,砍在地上,留下一线凹槽。
风呜咽地从罅隙间穿过,引得十几具吊尸摇来荡去,好似活了一般在挣动,小行云站在那晃动的尸影下,幽幽开口:
“啊,我忘了,流水君只是一个魂灵。”
他说着,又慢慢弯腰,有些遗憾地把斧头抽出来,谢流水趁此空隙间脱出桎梏,站到他身后,道:“你再怎么砍也不会砍到我身上。”
小行云盯着他,像猫盯着爪下的小鼠,他调皮地笑了一下:“世间万物,流水君只能碰到我,也就是说,凡是‘我’的一部分,都能抓到你吧?”
谢流水眼睁睁地看着小行云满不在乎地拎起斧头,慢条斯理地朝自己手臂上划拉下去,他歪着头瞧那一线斧尖划破皮肉,流出鲜红的血,仿佛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躯体。接着,小行云握着滴血的斧头,像个顽劣的孩子,蹦蹦跳跳,忽得一下,斧头冲谢流水挥过去——
“这样就能杀死你了!”
谢流水立刻矮身躲过,小行云一身杀气,骤然换手握斧,反劈回来,谢流水就地一滚,刚要起身,肚脐猛地一痛,牵魂丝被狠狠拽紧,小行云力气奇大无比,硬生生将他拖过去,斧头迎面砍来——
谢流水微偏头,避开攻势,他不躲,反顺着行云的力道直接靠过来,小行云没见过这样的猎物,一怔神,谢流水已然出手,食指和拇指在小行云的腕骨上轻轻一捏——
“哐啷”一声,斧头掉在地上,小行云顿觉整条手臂都麻了,他低头看着自己,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以前……以前但凡他拿起斧头,就是无往不胜,那些不可一世的家伙就立马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绝无例外,他不明白为什么……
谢流水在一旁看着小云傻头傻脑的样子,有些无奈,小行云就是一身杀气有点吓人,武学上那是狗屁不通,一招半式都没学会,若是十阳真气在时,兴许还能搞个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可现下,就全靠蛮力硬打,对付手无寸铁的凡夫俗子兴许还成,对付他那就实在不够看了。谢流水道:
“你……不知道我有武功?”
“……知道。”小行云后退了一步,他看着谢流水,像猫看到了大老虎。
谢流水挑挑眉:“知道还?”
“我……我觉得我能对付你。”小行云抿着嘴,倏地一下拿起斧头,像护身符一样抱着。
谢流水心想,这是谁给你的自信,他笑了一下,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小行云,想让他松开斧头别伤着自己,没想到刚一碰到他,小行云突然放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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