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云说到做到,不等谢流水回答,牙关狠狠咬合,牙尖往下刺,立时就渗出血来、谢流水伸手托住他的下巴,往穴位轻轻一摁,小行云顿觉牙关一酸——
谢流水赶紧抽出自己血淋淋的手指。
小行云不依不挠,拽住他,大哭大闹,谢流水一点办法也没有,搂住他哄他:“哎,你自己摸着良心看一看,我才是被你咬出血的那个,我都没哭,你倒哭什么?小爱哭鬼。”
小行云不管,赖在地上哭。其实他不太爱哭,曾经经历过多少虐打,日夜活在惊恐之下,要是爱哭,早要哭瞎了。只不过,小孩子自有一套观察世界的法子,小行云知道,大哭大闹、耍赖撒娇,这一套对爹娘亲人很有用,他总能因此得来好吃的、好玩的,眼泪就像他的武器。再长大,发现同龄人不吃哭哭啼啼这一套,本事大拳头硬才是真理。再后来,他被丢进不夜城,哭,没人理,打,打不过,他学着学着,便也学那些人一样虐杀,只要拿起斧头,趁他们不注意,狠狠砍下去——
一切就结了。
现在,他的世界闯进了一只谢流水,小行云从没见过他,兴致勃勃地观察他、接近他。他先前拿出大斧头砍他,用对付不夜城的那一套对付他,谢流水虽然也瑟瑟发抖好像很害怕,但小行云总觉得……他的害怕跟别人好像不一样,别人屁滚尿流尖叫嘶喊,直到发不出声音,双眼惊恐,睁得老大。可谢流水神色若常,还能跟他侃大山。
于是小行云想起以前对付同龄人的那一套,可是据他观察,谢流水本事可大了,他好像打不过……
小行云想了想,如今只好搬出最土的办法了——哭,死命的哭。这一招似有奇效,谢流水再不镇定,慌里慌张地来哄他。小行云心中得意,哭得更加凄惨。
“我的小祖宗,你别再哭了,算我求求你,好了好了,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陪着我。”
谢流水怔了神,过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不是正陪着你吗?”
“我不要这样,我想要灵魂同体那样,你无时无刻都跟着我,除了我不许跟任何东西有什么联系,一直一直陪着我!”
谢流水笑了,他蹲下来拉起小行云:“你怎么这么坏?我也是个人,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有什么要紧事?统统别做了!你瞧你,混到二十七岁了,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暖,天天穷死掉!你还做什么事?不要做了!我又有钱,长得又帅,你每天就呆在家里陪我玩,不好吗!”
“哈哈哈哈——”谢流水被他逗乐了,“可爱的云云,那我这样岂不是成了你包养的小白脸,嗯?”
“当我的小白脸不好吗?我有很多钱的,可以分给你,你又不吃亏……”
谢流水忍住笑,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接:“那我每天呆你家里做什么?”
“嗯……”小行云苦思冥想了一会儿,“你就像个田螺姑娘一样,洗衣做饭擦地板,噢,顺带暖暖床,总之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那不就跟当你的小妾一样。”
小行云不懂当小妾是什么样的,但谢流水既然这样说了,他便点头:“就跟当小妾一样吧,怎么样?你答不答应,你答应了,我的钱都分你,你不答应,我就砍死你!”
谢流水快笑死了,小行云坐在椅子上踢了他一脚:“你笑什么!不许笑!”
谢小妾连忙把笑吃进去,露出一副深思熟虑、犹豫不决的神色,问道:“可是,我要是当了你的小妾,那你将来娶妻生子,我算什么啊?”
小行云思量了一会儿,道:“那我不娶妻,总可以了吧。”
“真的?”小谢露出满意的笑容,又故作惆怅:“你虽然不娶妻了,可你还有个白月光啊,你不是还找他去吗?不找了吗?”
“不行!”小行云皱起眉头,“我一定要找到他!”
“啊——”小谢哀叫了一声,“那等你找到你的白月光,你俩甜甜蜜蜜!我又算什么了?”
“你?你……”小行云陷入了沉思,他想要谢流水陪他,也想要找到白月光,纠结了半天,小小声道,“找到他,我……我也会像现在一样待你的。”
“喔,这么说,你还是去找白月光是不是?”
“……是。”
“哼,那我才不陪你玩呢。”
谢流水故作生气,心中笑着把小行云抱到床上:“好了,坏小孩,闹够了乖乖睡觉吧。”
小行云抓住他的袖子:“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找他,你就不陪我了……又不影响,我还会像现在一样对你啊,只是多了一个人而已。”
“好,那你说,你白月光呆家里,要是跟我起了争执,你站哪一边?”
“我……我……我站中间。”
小谢噗地笑起来,又抿住,正色问:“那要是我和你白月光掉进水里,你要救谁?”
“救他!”
“你看!你说的好听,叫我陪着你,其实就是叫我当不要钱的谢田螺,供你使唤,等你的白月光一来,我就被你一脚踢开,楚家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谢流水想着,心中觉得十分好笑,这好笑中又透了一丝丝哀怨,他和十年前的自己抢男人,竟然还抢不过?这人生何其失败。小行云还想再辩解,小谢一抖薄毯,包紧他,把他裹成一只小蚕茧,拍了拍:“你是一个没心肝的小混蛋,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睡觉!”
谢流水安置好小行云,重新钻回被窝,他知道小行云怕黑,点了两盏灯在床头。
小行云眯着眼闭了一会儿,又不安分地睁开,往谢被窝这里挤:“流水君,你真的很介意我有白月光吗?”
谢流水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小行云会主动说这个。楚行云长大了,有一个成年人的素养,情绪不外露,心声不易吐,但小行云像小孩子,想什么就说什么,小脑瓜装不下一点心事。谢流水笑了一下,从被窝里伸出手,抱住小云,他犹豫了片刻,轻声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白月光,有可能……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符号,或者说,象征?”
小行云听不懂,皱起小脸。
“我看过你的记忆,你连那人的脸都没看清,却把他捧到……至高无上的位置,甚至世间所有人加起来都没他好,你不觉得有一点……名过其实?仔细想想,十阳确实很珍贵,可是你俩素昧平生,他就能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你,就没有一点他自己的原因?说不定这么珍贵的东西他用不了呢?这么说的话,那个人只不过是把一个对他没用的废品送给你,远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伟大。”
“不!才不是,不许你说他坏话!他很好的……”
小行云用自己匮乏的词汇,把十年前的小谢一顿好夸,夸得谢流水欲`仙`欲`死……
“他最好了!我只后悔没看清他的脸,后悔死了!不然我就知道要去找谁了……”
谢流水笑道:“你要是那晚看清了,反不会痴迷,就是因为你看不清,那样的朦朦胧胧,才叫你惦念。”
“才不是!”
“不是?一个在你记忆里连脸都没有的家伙,凭什么成为白月光?你小时候,最执念的是要回家,家代表了你的希望和世间所有的美好,你从不夜城出来,一定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去,可是你的家不见了,你的希望和美好全都破灭了。你急于再找一个东西,来做‘家’的代替品,来寄托你对美好的憧憬。
“你很聪明,你知道身边的人全都太具体,优点和缺点看得一清二楚,你不能把这样的愿景放到他们身上,太容易幻灭了,你要找一个……看不清楚的、很遥远的人来充当这一角色。所以,就有了白月光,你把你所有的想象、希望、憧憬全加在他身上,把世间所有的品德都往他身上堆,堆了十年,把他堆上神坛,成为心里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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