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楚行云’吗?你,到底是谁?”
小行云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男子起身,垂怜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有两名护卫走来,问他还要不要把小行云关起来,男子摆摆手,指了指心口,道:
“他已经被关住了。”
谢流水看见小行云两眼放空地倒在地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绝望,他苦苦撑着活,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家去……
可是,万一,他的家人都是虚构的,怎么办?
万一,他从来就没有家,怎么办?
小行云头痛欲裂,濒临崩溃,四肢开始痉挛,他看着自己,这么剧烈的扭动,应该要很痛、很痛才对,可是他毫无感觉,仿佛这具躯壳从来就没有“活”着过,恍然间,他看见一团毛乎乎的小鼠,是他的“灰溜君”,小行云想摸摸它,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僵住了,他看着它,问:
“灰溜君,你也是假的,是不是?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谢小鼠看着小行云红红的眼睛,无法回应他,只能“吱吱”两声,在小云身边迅速地蹿着,楚行云扑过来抓他,谢小鼠滋溜一下逃开,小行云扑了个空,狠狠地摔在地上——
脖子上有什么东西硌着他……
小行云低头,将脖子上的红绳拎起来,上面串着一粒圆白……
“天下这么大,替哥哥去看看海吧。”
脑海中忽然飘过一句话,小行云想起来了,这是离家之前,哥哥送他的那条贝壳链!
楚行云紧紧抓住,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被喂了那些药,很多记忆都错乱了,脑子一团浆糊什么也记不清,偶有几件记得清的,说出口的时候却又混淆了。但不管如何,这条链子,是永远不会被药改变的。
他的家人都是真的,他是有家可回的。
楚行云爬起来,恢复了一点神志,他不能再一直吃这里的饭菜了,一定得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那男子第二天又来了,楚行云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继续装疯卖傻,男子似乎很享受别人的这种心理崩溃,很自大地并没有要护卫看守小行云。
有二就有三,当晚,楚行云就溜走了,这次出逃没有万全的准备,黑夜漫漫,辨不出东南西北,小行云慌不择路,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向一个方向拼命跑去。
他向西跑了。
谢流水真想跨过漫长的岁月,狠狠拉住他。
不夜城越往西越乱,品级越低,越是惨无人道。
小行云跑到了“包子”区。
供人虐杀泄愤的“包子”。
之后的记忆是一团混沌,压得谢流水头痛欲裂,楚行云作“鼠”的时候弄垮了身体,彻头彻尾成了根楚豆芽,再看不到小时候作孩子王的模样,孱弱得像一片直立的纸,风一吹就倒,又挣扎着站起来。他时而看见小行云被吊起来打,时而看见小行云被人摁进桶里呛水、被几个大孩子摔巴掌玩儿……
楚行云一开始反抗着,可是虐打无休无止,变本加厉,三百六十五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过了一段时日,楚行云就变了样,遭到殴打就只倒在那,怎么打也没有反应,双眼空洞,一脸麻木,好像成了一块木头,所有折磨痛苦都落不到他身上。
这种成佛了的样子让人很没兴趣,欺负他的几个大孩子也不大爱找他了,最后,没人要的小行云被低价卖给了一个疯子。
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厚皮靴,立在一扇发烂的木门后。
小行云被冰冷的铁链锁住,他四肢挣动,铁链哗啦啦得响。
朽烂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嗒、嗒、嗒。”有人来了,一步比一步近。
小行云恐惧到了极点,他张大嘴,却喊不出一丝声音……
最后,那双厚皮靴立在小行云身旁,站定。
谢流水看见,那人手上,拿着一把斧头……
“咚——”
记忆就此戛然而止,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谢流水一脑袋撞到地上,他捂着头一看,身旁掉了满地摊开的书,眼前是装着楚行云二十三年记忆的大书架,有一长排漆黑的书固定在书架上,被黑铁链紧紧捆住。
谢流水伸出手,尝试碰了碰,立刻触电般被掀翻在地,他无奈地站起来,忽然,那排黑铁链之后的一本书飞出来,乖巧地摊到他眼前。
谢流水一把抓住这本敞开的心扉,顺势一迎——
撞进又一方天地,楚行云这会儿长大了一些,好像从疯子那逃了出来,但他遍体鳞伤,几乎没一块好肉,最严重的是膝盖骨,那伤看着像是被人活活砸碎的,整条右腿彻底断掉,小行云撑着一根木杖,一瘸一拐地走在小土坡上。
“哈哈哈!小瘸子来啦!”
“嘿!楚瘸子!”
一群大孩子围着他笑,有人拿石头扔他:“瘸子,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答!”
楚行云还是不答。
“你个小残废天天板着个臭脸给谁看啊?”
“就是!老三老四的,欠教训!”
他们说着,一窝蜂而上,抢走了小行云的拐杖。
小行云叫道:“还给我!还给我!”
“来呀,有种就来拿呀,哈哈哈!”那些大孩子左躲右闪,小行云单脚跳在后边追,不知是谁狠狠推了他一把,直接将他推下小土坡。
断了腿的小行云骨碌骨碌,滚下去,砂砾石块碾上右膝盖的伤处,小行云抱着断了的右腿,在坡底缩成一团,痛得叫不出来,半晌,从嗓子眼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还给我!”
大孩子不屑道:“哝,拿去!什么破烂!”
木杖迎头砸下来,不偏不倚,就砸在他的右腿上。
“啊————”
小行云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群大孩子听了,嘻嘻哈哈笑着跑掉了。
这时,走来一个大人,看了一眼倒在泥尘里的小行云,嫌恶道:“这孩子也算是废了,我不要了,你们看看拉走,当‘药罐子’处理了吧。”
楚行云倒在那,被一群人拉走了,向不夜城的最西边去。
不夜城从东到西,一层层剥削,剥到毫无价值了,那些老弱病残就会被集中起来,送到城的最西处,做活人蛊,试剧毒`药,是谓“药罐子”,痛苦万分,必死无疑。
小行云把脑袋埋进膝弯里,不知道怎么办,他一直、一直挣扎着活下去,不管遇到什么折磨,都想要活下去,活着回家,和爹娘相聚,可是……
可是他马上要变成“药罐子”了,他要死了。
楚行云被拉到最西边,关进一栋木楼里,小行云坐在窗边,窗外有很多树枝荆棘,将阳光都挡了,只余下一片昏暗,树下有一条小溪,在阴影里流淌,水汽拂面而来,阴湿冷冽。
小行云的断腿受不住这么重的湿气,他疼得蜷起来,忽然,他看见隔壁的窗子,垂下了一缕发。
发是鸦色羽,青丝似锻锦。
小行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心中在想,隔壁是住了一位姐姐吗?
但“瑶瑶”的阴影还残存在他心中,他害怕这也是他的臆想,于是小行云伸出手,狠狠抓了一把那缕头发——
少年小谢正在隔壁梳头,忽而就被小云一把拽住,“砰”地一下,撞到了墙上,撞得一头雾水。
小行云听了这结结实实的一声,顿时慌了,连忙道歉:“啊,姐姐,对……对不起!”
十七岁的小谢那时歪了下脑袋,觉得有些意思,他眼睛一转,遂变了一种少女的声调,回问:
“你是谁呀?”
小行云见有人搭理自己,还是一个甜甜的姐姐,顿时笑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过去,说:
“我叫楚行云。”
手有点短,触不到对面的少年,十年后的谢流水在一旁看着,他蹲下来,隔空握住了那只手,紧紧地抱住小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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