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押上来了!催什么!今早山体滑坡,堵死了三花谷的道,我们只好绕远路走,就耽搁这么一下,你慌什么?越急越乱,慢慢来。”
“我能不急吗?就剩一刻钟了,姑奶奶你可赶紧的吧,你瞧瞧底下的观众,全都急死了!咦?这犯人怎么晕了?”
“我给他喂了点蒙汗药。”
“你平白无故给一个死囚犯喂药干什么!”
“他可是不落平阳,采花大盗!本姑娘如花似玉,万一他在押送过程中对我起了什么心思怎么办?我不得防范一二啊!”
“那他这样晕在行刑场上,一动也不会动,跟死了一样,底下观众看什么啊!”
“你有没有脑子!咱又不是一刀给他咔嚓了,唐门要给他万蛊钻心,万、蛊、钻、心你懂不懂!蛊虫一打进去,还不痛得醒过来!再说了,本姑娘就下了一点药,能晕多久啊?”
“行行行,姑奶奶说的都对,赶紧把他绑上去——”
行刑台上立着一根木柱,被血浸染得发黑发臭,不知有多少人被绑在这根柱上凌迟,活活削成三千多块肉,最后剩一副骨架,盛着五脏六腑。刽子手提下去,扔了喂狗,就此死无全尸。
晕了的谢流水,无知无觉,被五花大绑在此。底下的观众响起一片欢呼:
“罪有应得!这就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十年了,不知毁了多少好姑娘!且看看唐门那帮人怎么整治他!”
“该叫魔教那帮人也来看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平常啊,还是要多积善举。”
“呔!魔教再坏那也是有尊严的,像这般下三滥的采花贼,他们都看不起!”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唐门的人上来刑场,一盒盒蛊虫,一溜排开,多达一百种。
“这么多?不会全往那人身上扎吧?”
“当然要往他身上扎啊!我听说,唐门这回想筛出一个万蛊之虫。以活人为器,给他种蛊,让上百种蛊虫在人体内撕咬,最后剩余一个。”
“哎呀,这样炼出来的蛊虫歹毒非常啊!”
“可不是!只是啊……那不落平阳,嘿嘿,有好戏看咯,痛死他!”
刑场下的人议论纷纷,刑场之上,还有一座圆台,用红木栏围起,慕容正站在此处,向下俯瞰。
他手边有一盏沙漏,时辰将近,琉璃球中还剩一小搓沙堆。
忽然,身旁闪过一个白衣影……
“楚行云!你咋上这来了?嗬哟,跑得全是汗?”
楚行云擦了擦下巴的汗珠,立在慕容身旁,紧紧地注视着刑场上的那个人:
“来看看……”
“你不向来不掺和事儿的吗?今个儿这么有兴致?”
楚行云不作答。他看到谢流水闭着眼睛,被绑在柱子上,供万人唾骂……
他想起,这家伙自信满满地跟自己说:
“不必担心,我自有脱身妙计。”
狗屁。
楚行云扫视周遭,问:“慕容兄,此等行刑大事,盟主和宗师都没来吗?”
“啥大事儿!处死一个小贼,又不是啥魔教头子,这人武功全废、手脚尽断,跑得了吗?还费得着盟主来?宗师就甭提了,他老人家逍遥自在得很,哪管咱这群后辈!”
楚行云:“今日蛟龙节,盟中的人好多都去过节了?”
“是啊!他们都说自个儿是靖州人,说我是东北的,就留我看场子!唉——欺负人!”
“慕容兄,你好像,从来也没有胜过我吧?”
“……楚行云!你啥意思儿!大过节的揭我短是不……”
慕容话至一半,忽而全身一麻,经脉尽封,四肢僵劲不能动……
他被点穴了。
“对不起,慕容兄,一直以来,多谢你了。”
“楚行云你!”慕容一顿,立刻明白楚行云想干嘛,“你想去……你…你疯了?”
慕容用力冲开穴道,然而于事无补。
“楚行云你冷静点!这里是白道武林盟,中正山的行刑场!你在这里瞎搞,是丢全白道的脸!到时,盟主会通缉你,派各大高手追捕你,整个白道都要视你为敌!你的名声,你的荣誉,全没了!天天要逃亡……楚行云,你醒醒啊!万蛊钻心不会立刻毙命,能撑好几个月!你想救他,且等今日这刑过了,再背地里周旋……”
“不好。”
楚行云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会痛的。”
正在这时,沙子漏完了,午时一刻整。
楚行云踩上红木栏,回身一抱拳,笑道:“慕容兄,欠我的酒钱,就不必还了。”
刑场上,喊了一声:
“时辰到——行刑——”
楚行云转过头,看着绑在柱子上的小谢,一跃而下——
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楚行云恍然想起十年前,谢流水轻功一提,就从城西飞到城东,给他弄来了一碗龙虾饭,那时候,十三岁的自己撑着断腿,缩在破烂的角落,问,仙女姐姐,城东城西那么远……
那时的谢流水很不以为然地回:“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楚行云微笑起来,踏雪无痕,绝冠天下,一眨眼,他便落在刑场上。
此身一出,引得人声鼎沸:
“是……楚侠客!我刚在斗花会上见过他!楚侠客怎么来了?”
“不知道,该不会是他来行刑吧?”
“来得好!我们楚侠客心怀仁义,侠肝义胆,正该手刃这等淫贼!”
楚行云没有看他们,他只看着谢流水。
他把十年前那个人捧成仙人,奉在神坛的最高处,仰着头看,时时提醒自己,这个人是天下最好的,所以要变得更好更好,才能企及他……
可他却忘了,那个人也在尘世间拼命挣扎,也会经历人生的起起落落落,会跌进泥里,被人踩被人害,被人绑在行刑柱上,供万蛊啃噬……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不落平阳,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认识,那个会把榆木疙瘩当宝贝抱着的小谢、练武只是因为怕妹妹被婆家欺负的小谢,那个没什么志向、还会帮娘做女红的小谢。
所有人都叫他去死,而爱他活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
十年前的谢流水,像天外飞仙,高的不可接触,十年后的谢流水晕在那里,看起来好弱、好没用,楚行云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他……
刑场上的武林刑官眉头紧皱,大声呵斥:“来者何人!”
他负手而立,答:“楚行云。”
“大胆楚行云!刑场岂容儿戏!你来作甚么!”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但在这一瞬,楚行云耳边的嘈杂却像潮水一般退去,人世间,似乎,只听得见谢流水浅浅的呼吸……
我有那么多英明神武的故事,可传来传去,我只想传给你一个人听。
这一身荣光本就因你而起,因你而灭,又有什么可惜。
楚行云拔剑出鞘,振开十阳,道一声:
“劫法场!”
他一剑劈断行刑柱,一把抓住谢流水,将他抱在怀里……
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周围人大惊失色,观众四散而逃,刑官斥道:
“楚行云你疯了!这里是武林盟,中正山!你……”
不等那人说完,十阳真气一拳已至,打得木倒楼塌,那人一时吓到忘言。
“诸位英雄好汉,不是一直很想见识一下十阳内功的威力吗?今日,我楚行云便叫各位开开眼界!”
“楚行云!就算你是十阳又如何?这里可是武林盟,你以为会容你放肆?做人不要太狂妄!”
楚行云听了,大笑,朗声而道:
“我身为百年不遇的十阳,若都不敢狂上几分,且叫这天下的庸庸之辈,如何自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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