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一听此言,故意停下脚步,把谢流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像在省视货色,最后直摇头道:“没性趣。”
谢流水骂了声操,冲他翻白眼。
楚行云看他不痛快,心情就好,被那饕餮纹搅起的阴霾也破了个洞,露出一方晴来。
谢流水还在身后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楚行云听着好笑,却又不便笑出来,只得闷头往前赶。谢淫贼真真是烦不甚烦,他楚行云也真真想一刀两断,然各方事这人知之甚多,大有其用,虽常常谎话连篇,时时谋权篡位,然临危关头,也不得不先保他楚行云,以谋求共生。
再不济,万一哪天真驾鹤西去了,黄泉路上还有个垫背的,想想也开心。
心中一有了计较,处事也有了计划,往后谢流水定要闹他去寻灵魂分体的法子,他自要配合一二,但实不必太过上心,待尘埃落定,物尽其用,再赶走不迟。若是最后诸法皆败,将谢小人弄死驱魂便是了,除了忍些耳根不清净,他又无亏损,何乐不为。
谢流水瞧他无动于衷,总算不自讨没趣,悠哉地跟在后头,也无需花力气走,全靠牵魂丝引着。没走几步,望着楚行云白衣背影,飘飘欲仙,明近实远,又不甘寂寞,故意拿话头激他:“雪墨组是不纹饕餮的。”
眼前遼远的仙气散了,楚行云回过头,如所有逃不脱、跳不出、知不全、看不清的世间凡人一般,问:“你什么意思?”
谢流水只是笑,眉宇间浮上一层无谓的自得:“我们两心相合,你猜猜呗?”
“派这些能力低微的家伙假扮雪墨组,又有何……”话至一半,楚行云已懂了,那群冬瓜们既不是来杀自己,也不是来伤他的,他们不过是来确认一样东西:
掌中目。
看看他楚行云,是不是好好地按照某些人的计划,长出了这般玩意。若是来试他武功尽失,须得再派高手,可看看他手里长没长眼睛,派几个小喽啰便得了,万一他楚行云大开杀戒,死的也是无足轻重的小东西,那伙人并不亏。
谢流水见他想明白了,像老友似的上前拍拍肩,故作深情道:“云,你自己可要多保重啊。”说罢,大笑着往前走了。
水一畅快云便气闷,然转念一想,算了,饭要一口口吃,谜要一步步解。楚行云瞧谢流水樊笼困兽,还做得苦中乐,索性也掷开这团乱麻,只大步向林更深处走去。抓住谢小魂往后头一抛,不让他走在前边,挡了清林绿水的好景,谢小魂不甘示弱,待会又跑上来烦他,比许多年来,潺潺的溪、铃铃的鸟、簌簌的叶,加起来都吵。
熹云雾袅娜,曲水柳娉婷。朝霞彩晴空,晓色画春禽。
岁岁千林木,年年一人回。从今归家路,漫漫两相魂。
谢闹闹跟着楚静静回了家,心里念叨着,传闻这楚侠客白衣飘飘,轻似仙,其实腰缠万贯,重得很。待会去了他家,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死乞白赖,吃香喝辣。
果不其然,这清林居实是个好去处。一径幽,数阶绿,叩开门扉,满院兰芝玉。镂雕窗下,三丛洒金碧桃,青石庭里,一帘紫藤萝瀑。照水梅,冰娇莲,寒香塘篱间。雪蕙兰,墨紫竹,潇湘西屋苑。更兼有,红豆紫檀香樟木,绿蕉黄杨丝楠乔。花间影,拂了身春光跃,一园好景,随意作丹青。
谢聒噪看得没了声,楚不理推开屋门,径直忙自个的。屋外是扶苏玉英,杜若蘅芜,挤挤挨挨,好不热闹。屋里是衣物未洗,饭菜已馊,被褥一团,筷碗伶仃。看得谢流水心里直摇头,他以为楚行云虽未娶妻纳妾,但大约也会有个侍童,不至于过得这般惨淡。
只见楚行云垒起几张食碟,不死心地嗅,败坏的酸味兜头浇了他一脸,只好弃了。横尸的食物,躺在灰坑里,宛如心仪的美人已嫁作人妇,而装食的碗碟,立在水池上,就像盘问你家财几何的丈母娘。残羹脏汁,神气活现地滴滴答答。
楚行云看得烦、懒得洗,随手冲一冲,遂甩袖而去,又从摞了满桌椅的衣服堆里拣出几件来闻,这味道更是扑鼻而进,沁入肺腑了,索性一股脑全塞桶里,踢到一边去。
谢流水跟在后头看得简直咋舌了,他虽吊儿郎当,但自小就跟勤洗好洁的娘住一块,屋是窗明几净,地是清瓷照影,衣比霓霞,碗似新雪,故而养了个“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习惯,忽而看到楚行云这种远庖厨、拒浣衣、不叠被的脏君子,只好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小魂灵自个儿飘忽着东瞅瞅,西看看。此屋孤简,却微妙地凌乱,地上是落发与风尘的欣喜相逢,顶上是蛾卵和蛛网的谈笑风生,床铺是被褥的尸横遍野,衣橱是布料的群魔乱舞,因而倒也不空寂,只是难为谢流水全要瞧进眼里了,恨不能摁着这朵小脏云修理一番,要是楚行云生在他谢家,早被爹娘吊起来打了。
好在楚脏脏对仪容是很讲究的,屋子任它杂乱无章,皮面一定要收拾得丰神俊朗。烧汤沐浴,必不可少。
然而今非昔比,他刚把外衣脱下肩,就感觉背后谁的目光灼灼,烧得他浑身烫。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索性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热水暖身,可楚行云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眯着眼舒一口气,水里便浮出只谢流水头,生生把那口气怄回去了,他二话不说,撩水去泼谢泼皮,可阴阳有隔,谢小魂毫发未伤,就这么露骨地盯着人看。
对付这种小人,越是去理他,他越是要蹬鼻子上脸,于是楚行云也不说话,回瞪过去,从小玩眼对眼他就没输过,还怕了谁不成。
可渐凉的水温不得不让他败下阵来,楚行云剐了一眼,转过身去擦洗。谢流水便悄悄潜进水里,自赏曼妙风景。大前夜黑灯瞎火,尝了味却没瞧清楚,趁此补看,机会难得,得好好儿地、仔仔细细地观察、品鉴。
楚行云在满桶的眼睛里泡澡,炯炯有神的水光,令他受不了,指一勾,拎起谢视奸道:“滚出去。”
谢流水一脸有理的坦荡:“我倒是想滚出去,可你瞧瞧你屋里,除了这装水的桶还有方寸的干净,其他有地方下脚吗?你多少年扫一次地啊?衣服也不洗,被子也不叠,东西还乱放……”
楚行云立马转过身去,不听不听。他以为世间男人都同他一样,是乱中有序的。何况大丈夫不拘小节,只有女孩子家家才要整那么干净。再者,他还有个充门面的院落,自觉生活雅致,别有幽趣。
忽而跳出个小淫贼指责他生活窝囊、不清不楚,楚行云心里受到了打击,但面子上不甘示弱,顶嘴回道:“胡说八道,我怎么没有洗了。”
“你的碗还晾在那不管呢,衣服装了个满桶……”
楚行云赶紧打断他:“碗我洗了,只是洗的方式和常人有所不同,那是日曝法。”
“……什么法?”
“日曝法。”楚行云一本正经地回道,“利用阳光,以热去污。”
谢流水愣了一会,接着笑不止:“你咋不用爱洗衣啊?通过深情,感化污渍。”
第37章 第十五回 一叶熊4
楚行云不理他,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可见小人和女子是一类。已知谢流水是小人,而女人忒讲究了些,故,谢流水在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
这么一论证,心褶一下抚平了。可是小人难缠,只好君子先走。楚行云草草了事,起身出浴,谢流水忽而轻轻拉住他,慢慢道:
“楚侠客,澡不是你这么洗的,你这只是泡了一泡……”说着,眼神放肆地逡巡在他两条赤`裸的长腿上,“你看,你的小楚行云,就还没洗过呢。须得再擦一擦,揉一揉,摸一摸……”
楚行云一掌将其打回水里,另一手撩来长巾裹身,回道:“大前夜,某人用嘴舔得可干净了,倒不必我再洗。”说罢,转头套了里衣,径直走了。
牵魂丝绷紧,谢流水被拉着飘进卧房,见楚行云择了新裳,悬在架子上,便凑过去看。
银白绸,皓月衣,微微一晃,便流起温润的缎光,袖边一枝淡粉桃,再配一截蓝玉带,清而贵,雅且骚。谢流水低头比了比自己的黑衣粗麻布,三匝绳腰带,一时间,满腔仇富直抒胸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