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云打开书,看着满纸蚂蚁,不知所措。
孙老爷上前,指着字,关切地问:“读过书吗?”
楚行云摇头。他看见孙老爷微微侧身,对钱老爷低声耳语:
“钱兄,这孩子……也忒粗野了,竟连书也不曾读过!”
钱老爷板着脸,又问他:“认得字吗?”
楚行云仍是摇头。
孙老爷叹了一声:“不读圣贤书,妄为人呀!真是个小可怜,唉,你别担心,以后叔叔们,慢慢教你。”
钱老爷打开桌上那本书,正色道:“过来!我念一句,你跟一句,好好记着今日所学!”
小行云赶紧点头,很认真地跟着念。
孙老爷在一旁笑到捂肚子,钱老爷也是笑。
楚行云十分不解:“我……我念错了吗?”
“不不不,小神童,你念得对极啦!真是太聪明了,叔叔那是吃惊的笑。”孙老爷抿着嘴,“我也来教教你,跟我念这三句——”
楚行云愣愣地鹦鹉学舌:“今夜一晤,心晃神荡,垂杨摇曳,凑迎扭耸。初极苦,后渐滑溜,盈盈露滴,半吞半吐。急挡三枪不住,忽有泉汩涌,进退无停,好不淋漓!”
钱、孙老爷拍桌狂笑,楚行云站在那,一头雾水,他觉得这书……写景写的有点奇怪,可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小行云一头雾水,想不明白,两位老爷像是终于笑够了,钱老爷道:“行了,你把这一本拿回去,我划线的句子,须得好好背诵,直到会默写为止!下次要抽查,你要是背不出来,就得挨戒尺了!”
楚行云抱着书,离开书房,未走几步,那小童便溜出来叫住他:“你回去……把手上的药膏洗了吧。”
楚行云奇怪道:“那不是治伤的药吗?”
小童迟疑了一会,终是道:“……确实是治伤的药,但那药涂上去一会便发挥完作用了,后续要再涂点别的配合使用,才更有疗效。老爷贵体,记不住这些琐碎,我便来和你说说,喏,你洗完,涂这个吧。”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支绿膏递给他。
“还有……那个书……你背归背,别往心里记。”
楚行云不太明白,但还是谢过了,他再走几步,又被母夜叉拖走,拖进后屋里,母夜叉闻到他手上的药味,奇怪地笑了一声,便把他涮羊肉似的摁进浴桶里,楚行云一直喊烫,不断挣扎,却不被理会,最后押进一小院里。
院里住着好多孩子,雪肤玉面,鲜妍可人,像搓雪的粉球,小行云被母夜叉拖进一小破屋里,其他孩子怯怯地躲在柱子后边,探头探脑,不知这新来的家伙,又犯了什么事。
第42章 第十五回 一叶熊9
院里的日子不难熬,却也不算好。大多孩子见楚行云一人被关在小木屋里,不受待见,于是都不爱跟他玩,除了那日给他药膏的红指甲小童,还时不时会送些饭菜给他,其他孩子都嘲笑戏弄他,见楚行云不理,便又变着法子弄些诗文曲乐指桑骂槐。所幸小行云胸无点墨,一概听不懂。
他们不跟楚行云玩,楚行云也不跟他们玩,他总是自个儿爬到树上,坐在高高的枝头,如此,心就会特别平静,常常一坐便到黄昏,还以为能听到谁来叫他楚哥,一齐勾肩搭背去捉大头虾,以为还能听到娘唤他回家吃饭,骂他贪玩,菜都要凉了……
再听不到了。
他捏紧挂在腰间的小叶熊,娘说了,难过的时候就抱抱它吧,好像娘还在身边似的。
院里的孩子见骂他没效果,便开始对他拳脚问候了。可这些孩子各个纤腰细腿,粉拳出击,楚行云一概不还手,有时被红指甲小童看见,还笑他傻大个,白白给人揍。
从小孩子王的楚行云,干惯了剿灭他帮、怒抢地盘这种大阵架,此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这是在和我打架啊……
后来楚行云索性就只在屋里读书练字,可不知为何,他一读那书,就听到外面的孩子四散哄笑,有时,他给红指甲看自己写的字,红指甲一脸欲言又止,最后只好夸这字越写越好,像模像样。
小行云心里很是高兴,以后他也能算半个读书人了,将来若能回家去,爹娘不知该有多骄傲!
想到此,楚行云心里更甜滋滋,益发刻苦练习。
这日,他又被带到书房。屋里除了大肉饼钱老爷和干木头孙老爷,还有皮松肉垮刘老爷,一脸鸡皮半瓢秃,虎背熊腰朱老爷,名副其实似野猪。四人身边站着奉茶的小童,老爷们笑笑地看着他,要检查功课。
楚行云于是照老爷吩咐,高高举起自己默写的句子,逐字逐字,大声念出来……
满堂哄笑。
朱老爷一口茶喷出来,刘老爷笑得不能自已,钱、孙老爷也眯着眼乐呵。
小行云愣愣地拿着自己的字,在这一片笑声里站着,是自己的字体不够好看吗?还是哪个字读错了音?明明已经很认真地在练了……以前无论是爬树抓鱼还是打铁,只要他用心,都可以做得很好,可为什么独独写字读书就让大家这样笑呢?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轻轻捏紧挂在腰间的小叶熊,娘说了,难过的时候就抓住它吧,好像娘还在他身边……
娘一定不会笑我的。
朱老爷捧着茶,笑笑的,道:“钱弟,这小家伙实在傻的有趣,待会带到我府上,以后我教他读书写字吧。”
孙老爷在一旁慢慢开口:“现在城里孩子都精的要命,尤其是那些大户出生、抄家卖了的孩子,虽然长得俊俏,可是贼头贼脑,让人烦闷,像这般傻不自知的,实在难得,朱兄你这样抢了去,以后我和钱兄还去哪找笑话看啊?”
朱老爷抚掌大笑:“要找傻的还不容易?我府上可有一堆傻子帮,断手断脚歪脖子,还流着个哈喇子,赶明儿就给你们送来,哈哈哈哈!”
刘老爷开口帮腔:“哎,钱弟,这不过就是个傻孩子,咱朱兄看着乐,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钱老爷干笑一声:“当然不会,怎么会呢?朱兄请便。”
“来,小家伙,过来。”朱老爷伸出手,招了招,“乖,过来,老爷这有宝贝给你。”
楚行云不想要什么宝贝,他觉得有些不妙,他既不想去朱老爷府上,也不想呆在钱老爷府上,这里的人都怪怪,拿他当猴看,小行云深吸一口气,接着扭头跑了。
“嘿!你这小兔崽子敢跑!来人——来人——抓住他!”
朱老爷似野猪一样,从椅子上拱下来,他在钱府上,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仆役来,钱老爷不好这么明显地袖手旁观,便也假假地来帮他抓,但就是不开口叫人。
刘老爷当机立断,招呼几个奉茶小童先堵住房门,他自己再一颠一颠地跑过去,严加把手,楚行云见前路被拦,便扭头蹿上柱子,小猴子似的满屋乱跳,最后是孙老爷冷不丁地绊了他一下,小行云才摔倒在地,一群人蜂拥而上,朱老爷气急败坏地扑过去,抡圆膀子,狠狠摔了他一耳光。
打得楚行云右脸重重地掴到一边,脑袋敲在地上,一下懵了,从小到大,闯再大的祸,他都没挨过耳光,一时间,满耳嗡嗡声,什么也听不见……
谢流水扭头就走,他本无意窥别人伤口里的脓,还是坐到屋外去吧。
他本希冀,楚行云进府之后,可以遇到什么好人,兴许会有什么转机,可是等啊等,没有,什么都没有,一丁点好人都没有。
人世间,终是苦中苦。
屋里的小行云剧烈挣扎,随手抄起块砚台,就朝孙老爷扔去,孙木头赶紧松手一躲,楚行云顺势抬脚,揣上朱老爷肚子,同时狠狠咬他一口,朱老爷痛得一后仰撞着刘老爷,两人车轱辘似的翻在地上,楚行云趁势爬起来,刚要逃,却又被揪住了脑袋:
“你个臭东西敢咬我!爷今日就先管教管教你!”朱老爷说着,另一手就要来卸他下巴……
楚行云眼疾手快拿起桌上一杯热茶,直接往朱老爷两腿之间,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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