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十年剧变,身心破碎,人生无常,一言难尽,他早就不是当年月下少年郎了。
不说别的,单说容貌,左颊一道粗长刀疤,一直延伸到脖子,所幸他也没什么心上情郎,落拓世间一野客,孑然一身十二年,没人在意他的脸,倒也不纠结。他现在纠结的是:
要不要把那十阳武功,拿回来?
说实话,当初送得那么洒脱,如今灰溜溜地去讨回来……
啧,太没面子。
可没办法,谁让他生来可笑,命途多舛。就连做件不留名的好事,也要被老天折磨一番。当年他查过送功秘籍,秘籍中写了所寻草药和传功心法,并小注:传功或伴有阵痛……
少年谢流水心想,男子汉大丈夫,阵痛?忍忍就过去了呗!于是便这么去办。
那本秘籍有些残破,故而他不知,那小注的后一句话是:痛如女子分娩。
当晚,天生携来的十阳真气,硬生生从四体五脏、经脉骨血间剥离,谢流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今想夺回武功,他仔仔细细地去查了夺功秘籍,秘籍开头写道:
夺功心法,颇为无耻。
谢流水好奇地往后翻,待他看完整本,心道,果真无耻呀。
与传功不同,夺功无痛,只不过……要风流一场。
风流时,全程按夺功心法顺行真气,则内功归复。
谢流水掐指一算,那家伙今年二十三,风华正茂,是他喜欢的类型。
然而小注后还有一句话:被夺功者,必死无疑。
谢流水犹豫了,当年楚行云并没求谁来救,算他自作多情要送人武功。
没有他,别人说不定自己也能逃出来,只是活得惨了些。
若不夺功,让楚行云主动送还给他……
先不说对方愿不愿意。当年送功时小行云折筋断腿,经脉残缺,十阳真气补全了这孩子所有伤病,保他安健。
这股真气跟了楚行云十年,早已融为一体,现在硬要剥出来全数送还……就算楚行云本人愿意,恐怕身体也吃不消,届时还是要死。
而今,楚行云打擂台扬名,他谢流水刀口上过活,江湖偌大,井水不犯河水,无冤无仇,平白又去把人家害死,这叫什么事?
可是不夺这武功,他又实在走投无路,权衡再三,谢流水掏出一个铜板,正面写着“干”,背面写着“不干”。
铜板被抛至半空,正反交替着,翻滚而落——
正面朝上:“干”。
谢流水扶了扶遮刀疤的盖脸头巾,蹲下来,捡起铜板,心道:三盘两胜好了。
于是连抛三次,结果全是:
“干”。
哎,楚侠客啊,天意难违,怨不得我咯。
第2章 第二回 马蹄错
定计成败凭天意,
纵马岂料宿命成。
阳春三月,游人如织,也是寻常酒肆热闹的时候。
“小二,来一壶酒,切大块牛肉!”
“得勒!”小二一边热情招呼,一边拿眼瞅了瞅来客,见其三月晴好天,却头巾盖脸,隐隐露出左颊刀疤,虽粗布短褐,磨边皂鞋,不似有钱人,但腰配一把漆黑长刀,又不像好惹的主。
谢流水寻了个靠窗位坐,他在临水城呆了几日,处理着自个儿的江湖事,今日方有闲工夫思考夺回武功之计,想了一会,计策有两:
计策之一:打探到楚行云住址,登门拜访,开门见山:“楚侠客,久仰久仰!我是十年前那位,还记得我不?那啥,人生如此多艰啊,您方便去死一死,死前顺便让我搞一搞,把武功还给我吗?”
“……”
对方定然抬手劈了他。
谢流水毙了这一计策,生而为人,头一遭在别人心里留下如此光辉伟岸的形象,就这么幻灭,也忒难过了。
计策之二:打探到楚行云住址,月黑风高,遂干。
此计简单易行,事成的把握有七八分,然而……
谢流水正犹豫着,小二走来上菜,他便顺嘴问了句:“今年的斗花会也快了吧?”
“就在下月初!您可千万别错过!”
“哦?这么精彩?”谢流水有心套话,只好痛心疾首地掏出仅剩的碎银,佯作豪气:“再切点肉,一并结账!”
小二见到银子,不禁喜上眉梢,嘴也活络了不少:“客官您是没见过,去年斗莲花,那偌大的湖面上就三朵巴掌大的白莲,宋大少愣是三步生莲给渡过去了!可这还不是最妙的——”
“真正绝的还是最后一局,整个湖面一朵莲花也没有,在场高手无人敢上,唯有楚侠客面不改色,一身白衣立于湖边。只听那风声猎起,只见那衣袂翩飞,一个踏雪无痕,就渡过去了!
“那镜子般的湖面,竟一丝波澜未起,在场的一个个眼睛都给看直喽!又逢楚侠客姿容俊秀,惹得姑娘芳心暗许,唉,恐怕那武林第一美女赵霖婷终是要名花有主了!”
这时,对面角落传来一声不满:“哼!楚行云什么出身,还敢攀赵霖婷?要点脸吧!”
“哎哎哎,这位客官,怎么说话的?英雄不问出处,你要不服气,你去赢个斗花会给大伙儿开开眼!”
谢流水坐在那,静静地听他们吵。
十年来刀光剑影,他本不关注这些市井之言,可楚行云实在是红到走哪都有人叨叨,那小家伙自不夜城出来后,机缘巧遇,救了宋家大少爷,由于天资惊人,就被宋家收养,与宋家大少私交甚好。
这酒肆里的小二一边打嘴仗,一边把酒菜给谢流水上齐了,转身走几步,忽被一人拉住。
此人是对面华碧楼的伙计,名叫小陈,他低声道:“明日中午,宋家大少爷约楚侠客在华碧楼吃饭,你这么崇拜他,想不想亲自看一眼?我给你开个小门儿?”
小二摇头说酒肆太忙,实在去不了。谢流水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正着,他慢慢地将酒囊和牛肉一并收进袋里,正好遮住了袋中那几张人'皮面具。
如他这般的人,见不了光,都得披着几张皮来活。
临走前,谢流水看了眼那位在华碧楼的伙计小陈,心中有了计策之三。
此计纰漏极多,蠢且麻烦,不过要是这样他都能成功,那就是宿命了。
成则天意,败亦天意,死生有命,他就试这么一次。
此时,酒肆里叨叨楚行云的人也出来了,两个在前,一个在后,谢流水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施了个回转力,扔过去。
“咚、咚。”
“我操!谁他妈打老子?你小子活腻了?”
“神经病啊我动都没动!你欠抽?”
“妈逼的你没动这石头会自己飞过来?讨打!”
谢流水看了眼扭作一团的三人,笑了一下,溜走了。
第二天,宋府。
“哎?大少爷!这天还没亮的,您赶哪儿去?”
“中午约了行云去华碧楼赏花。”宋长风一边说着一边牵过爱马,“左转角那雅间,风景最好,老板不许预订,只许本人当日拿现银去订,我现在不去占,只能拱手让人了!”
“大少爷!这种占位子的小事交给我们下人不就行了,何必您亲自……”
话音未落,宋长风早已飞身上马,扬尘远去。他一路飞驰至华碧楼前,身着金丝印花圆领长袍,腰佩上好羊脂白玉,华碧楼前打扫的小厮见来者姿容不凡,忙迎上去招待。
“宋家大少!”宋长风半只脚还没迈进门槛,掌柜已一脸惊喜地迎上来,“小陈!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给宋少奉茶!”
“不叨扰。”宋长风温和一笑,“宋某来此,只是想订左转角的那间雅座,不知……”
“自然自然!那雅座也就适合宋少这样风雅的人物!”
宋长风微微摆手,他不想与掌柜长谈,订好座,三言两语便告辞了,刚跨出门,就见小陈已殷勤地把马牵来,宋长风见他面生,顺嘴问了一句:
“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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