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颗心往下沉,不会是被提前抓走,做成“药罐子”了吧……
忽而窗外传来一声“扑通——”
谢流水站在窗后阴影里,向外望去——
小行云一头栽进小溪里,早春水尚寒,他一身都湿透了,清晨凉风一吹,让人直打哆嗦,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楚行云努力爬起来,高兴地举起那颗盛着星光的琉璃珠,大声喊道:
“姐姐!你瞧!我找到啦——”
谢流水看着他,心想,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傻得无可救药的小行云站在潺潺溪水间,他撑着一条断腿,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一些,说:“谢谢姐姐这几日对我的照顾,不过这颗珠子是姐姐意中人送的,所以我准备了别的礼物送给姐姐——”
“我送你一个太阳吧!”
此时,天大亮,那一片遮光的荆棘杂枝,一夜之间全被人剪除了。小行云身后,是一轮朝阳,冉冉升起,他迎着光,甜甜地笑起来:
“我没什么能够送姐姐的,只能把这些碍事的枝条都清走,以后你的屋子里就可以照到太阳啦!”
明烂的日出太过耀眼,谢流水站在阴影下,久久地看着,看着暖融融的阳光落在楚行云身上,照亮他小小的身影,照亮他被荆棘划伤的血口子。
那时候的楚行云一无所有,没有白衣翩翩,没有千金万贯、没有举世无双的武功,只有伤痕与笑脸,他站在阳光下,冲谢流水挥着手,大声说:
“祝你生日快乐!”
十年过去了,再次见到,还是一样的,怦然心动。
第89章 第二十九回 白月光2
楚行云在一片风雷声中醒来,他转头看了眼身旁睡得像只死猪的谢流水,摇了摇头,遂自己起身关窗,可刚走了没两步,乍然想起他已成了魂形,万物皆碰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雨水瓢泼而进,弄得他屋里一地狼藉。
楚行云有些愠恼,正想回去踹醒谢流水,可转念一想,这也不行,谢流水此时寄宿在自己身体里,踹他这不等于踹自己嘛,只能温柔地去把他叫醒。
这让楚行云更添愠恼,好在老天帮他出了口恶气,当下只见谢死猪不知梦见了什么,翻了个身,骨碌一下,就从床上摔下来,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
谢流水顿时惊醒,他一睁眼,就见一只大大的楚行云横在眼前,一手托住他的额头,一手护住他的脖颈,没让他跟大地一吻,没让他磕得鼻青脸肿。
谢流水心中立时蹿出两只跳舞的小人,载歌载舞,可还没舞两下,就听楚行云冷冷道:
“你小心点,别磕了我的玉。”
哦,是来护那块破残玉的。
谢流水心中那两只跳舞小人立时死了,只剩一声感叹:活人不如死玉啊。
他低头瞧了眼自己十年前掉落的穷奇假玉,心中十分不爽,故意拎起来,甩了甩。
楚行云立刻出手制止他,两人争抢间,忽听“啪”地一声——
戴了十年的红绳断了,残玉被甩出去,摔在房柱上,碎得四分五裂。
楚行云的脸唰地白了,像是柔软的心尖被人捏死了,他一语不发地走过去,将那一片片残片捡起来。
谢流水对那玉毫不关心,反是惊疑道:“咦,你能碰得到这玉?”
楚行云恍若未闻,只是站在那,数着手心里的残片。谢流水看了,心想也是,楚傻云天天就把这玉宝贝似的挂在脖子前,执念那么深,自然可触碰了。虽然谢小魂不爱理那破玉,然而此事他自问有错在先,于是眼巴巴地过去,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道歉: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握着那些碎片也没有用,给我吧,我帮你补起来好不好?”
“滚。”
楚行云气到极点,反而什么话也骂不出来。他这么放在心尖上的宝贝,戴了十年都平安无事,这人一来就大喇喇地给他摔碎了,心中恨不得手撕小谢。
谢流水涎笑着拽了拽牵魂丝说:“你的丝儿牵着我,我怎么滚的开嘛,你看,玉既然已经摔碎了,你砍死我它也不能复原,不如让我帮你修好是不是?”
“修?”楚行云冷冷道,“怎么修,你会扭转乾坤吗?”
“哎呀你不要这么死板,你这块玉本来就是穷奇假玉,假的、赝品、西贝货,懂吗?修修补补又是一块好假玉啦!这要是什么都不能修也不能补,动也不能动动手脚,古玩还怎么玩死外行啊,来,乖,给我吧。”
楚行云本来将信将疑地递过去,听到那一声“乖”,又冷着脸补道:“你要是修不好,我就叫你那尸身跟这块玉一样。”
“好好好。”谢流水去找来蛋清、白灰粉,又煮了点米汤,从屋外摘了几株不知名的草药,搅和在一处。楚行云见他走来走去,并无大碍,看来伤病渐好,果然神医还是神医。
谢流水关了窗,拖了地,配好粘浆,坐在椅子上,卷起宽大的袖边,露半截手腕,捏着一根长勺,舀一点点粘浆,仔细地开始补玉,楚行云飘在一旁,静静地看他。
“楚行云。”谢流水一边补一边开口唤他,“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块玉?”
楚行云本想呵斥他几句专心补玉,却见谢流水控制着腕力,漫不经心地一倾,乳白的粘浆登时就铺满了断口,没有缺漏一点,也没有溢出一滴,精细至极,鸡蛋里也挑不出骨头,他只好把话咽回去,换成一句:
“跟你无关。”
谢流水笑一笑,心想,这关系可大了。他本想借此深问一二,但忽而又觉得,他们难得这样安安静静的,挺好。
窗外白雨跳珠,风声疏狂,窗里残玉无言,烛火晕黄。两人静对着,一个补玉,一个看玉。
十年悄逝,恍然如昨,人都变了,玉还是当年玉,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十年前……
十年前,不夜城,三月十六。
“滚起来!”
天阴鸷,黑沉沉的一片,像要塌了。小行云被一个大人一把拽起来,踢下楼去,紧接着又被另一个大人绑上了套脖绳,索套勒紧小行云的脖子,那大人一扯,扯狗链子一般扯着他,口中不住催道:
“快点快点!”
全城的老弱病残聚齐了一批,他们要被做成“药罐子”了。
那两个大人互相喊话:
“就剩这一个小鬼了?”
“是了,其他大的昨个儿天没亮就拉走了!”
小行云被拽进队列里,他猛然从那两人的话中悟出了什么,叫道:“我隔壁,我隔壁是不是住了一位姐姐!她去哪……”
大人盖了他一巴掌:“吵什么吵!你隔壁压根就没住过人!快点走!”
小行云的心瞬间拔凉拔凉。
果然,果然是这样……难怪……难怪那个姐姐会飞来飞去,总能弄来好吃的。他分明记得他有在小溪里祝姐姐生日快乐,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屋子里,衣服都是干的,手里也没有那颗星光琉璃珠……
全是假的!全是幻觉!他又开始这样了!
楚行云捂着脑袋,十分痛恨自己这种辨不清真假的脑子。不过,生生的疼痛很快就让他辨出了此时此刻的真实,他被俩大人拽着前行,断了的右腿时常跟不上,就被狠狠拖着走。
小行云捏紧他早就贴身藏好的刀,心中告诫自己,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
楚行云观察过这里的情况,他住的木楼处于城西中央处,就算楼中无人把守,他也很难避过所有的耳目顺利出逃,不过先前有人被带走去做“药罐子”时,他特意观察了一下行进路线,大人会带着他们途径一处水汀,那里路蜿蜒,草丛生,而且年幼残废的家伙通常会被安排到队伍最后,因为人人都觉得他们太弱了,谁也不会去多加看管。如果他能找准机会,在那割断绳子,藏匿进去,顺着水汀向东进入芦苇荡,或许……
或许就有生机了!
小行云被踢进“药罐子”大队,果然被安排在了最后,每个人都被套了锁脖绳,在咽喉处打一个死结,多出的绳子部分则挂上一铁球,每三人共拖一个,所有铁球又由铁链连在一起,链头由领队的大人攥着。水汀旁道曲折,前边人看不见后边人,但出逃最难的地方就在于,割绳时,如何不让共拖铁球的其他两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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