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东家忙不过来,叫我来搭把手。”
那小陈狗腿地哈着腰,又道一声:“宋少!您慢走!”
宋长风略一点头,纵马离开。他回身看了看华碧楼,不禁感慨,十年前的小铺,竟成了临水城最繁华之地,只是话江湖的掌柜和吹牛皮的小二,却见不到了,有趣的人都走了,徒留这金玉楼、铜臭屋。
毕竟十年,物是人非。
念及此,往事忽上心头,想起十五岁那年,在桃林见楚行云舞剑,宋长风恍了心神。
或许是这一恍,也或许是三月暖风熏人醉,宋长风竟没察觉到自己的爱马,走得过慢了。
华碧楼前的谢流水,顶着一张伙计小陈的脸,看宋大少绝尘而去,嘴角微微一翘。
午时,见分晓。
第3章 第三回 遇恶水
杏花微雨风云话,
物是人非不相识。
和风暖雨杏花飞,碧水畔,杨柳依依;雕甍秀闼絮落,楼宇间,裙袂鲜妍。三月的临水城最是惬意,再加上即将举行的斗花大会,更是一日比一日得繁华热闹。
然而楚行云却过得很不爽。
他自十日前,自废武功了,曾经闻鸡起舞,如今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身体愈发困懒。
想把踏雪无痕练到十全十美,就须得武功尽失三个月。楚行云本想窝在家里会周公,可宋长风偏拉他去华碧楼喝酒赏花。
他从被窝里挣扎起来,右手从枕芯中摸出一片残玉,戴在脖颈上。
这坠子虽是断琼残玉,却是罕见墨玉,在光下还透着一丝紫,玉石行话叫“麒麟瞳”,若是当年完璧时,评个“价值连城”都是折辱了。
这玉是那人送他的。
说好听了是送,其实是他自个儿捡的,当年那人的完璧之玉摔成两半,后来那人走了,楚行云便想起来去捡,可惜,只捡着了半块。他串成坠子,珍重地戴了十年。
残玉触着胸口,凉如当年月色。
今日是三月十六,算来,他和那人,分别整整十年了。
往事难回首,且看今朝。楚行云盥漱整衣毕,顺道瞧了眼黄历,上有四字:
诸事不宜。
尽信书不如无书,黄历也是如此,君子有言在先,应当按时赴约。
于是楚行云纵马踏街,至华碧楼前。
宋长风早就等在雅间了,隔着窗子,一眼便望见楚行云,一袭白衣,自有入格风流,环佩叮当,骨体清英雅秀。
就像多年前,桃林初见那般,撞进他眼里来……
宋长风正想着,楚行云已撩了绣帘进来,与他对坐。
“行云!来,你最爱吃的杏花糕!”宋长风说着,又帮他斟了一杯梅子酒。
寒暄片刻,楚行云拿起青瓷酒杯,漫不经心地小酌一口,道:“还没恭贺你,听说刚升了个大官?”
“你少拿我开玩笑,就因我爹的关系,官位升了那么点,现在人人见我,都恭敬得要命,看着都心烦。”
“官升了,事也变多了吧?”
“那倒没什么事。”
楚行云笑一笑:“新官上任却没事?恐怕不是真的吧,要么你有难事,要么你有心事。”
“嘁,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如今你武功尽失,我本不想跟你说……”
接着,宋长风把嗓音压到极低:“李家昨夜入了花贼,千金怕是……没有完璧之身了。”
楚行云端着酒杯的手蓦地放下,惊疑道:“李家世代为官,门禁森严,怎么会……”
宋长风摇头叹息:“昨天李大人连夜赶来,说千金小姐的贴身侍女,也是被辱了身子,但神智比小姐清醒得多,据她回忆,那花贼从脸颊一直到脖子,有一条粗长刀疤。”
“采花大盗——不落平阳?”
此人楚行云也早有耳闻,不落平阳自十年前出道江湖,靠轻功浔阳步和春`药落红泥,专门潜入王孙侯门的千金闺房,毁人清白。
据说为了让世人方便辨识他,自己拿刀从左脸颊到脖子,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而且每得逞一次,就用白帕沾了落红,题诗一首:
自古英雄出少年,盖世武功无人敌。
只因深恨朱门臭,不落平阳落闺房。
之后便把帕子随意丢在庭院里飘然而去,偏他这十年来还从未失手,因而得了个“不落平阳”的名号,恨得各路高官贵胄牙痒痒,却又家丑不可外扬,只敢差人去把江湖悬赏金再翻上几番。
如今李家摊上这事也是无奈,茫茫人海,去哪里寻这个除了刀疤和名号一概不知的采花大盗?
“哎!不说这些了,白浪费了良辰美景,这次请你来是赏花尝酒的,不过,你可先要自罚一杯。”说着给行云的酒杯满上。
“喝酒自然可以,可罚酒总要有个由头吧?”行云举起酒杯笑着道。
“罚你十日前,一声不响地就自行练功!”宋长风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踏雪无痕一至九成,最是稳妥扎实,可你偏要去追求最险的第十成,还自废武功!万一三个月后筋脉不通,真的功力尽失怎么办?
“况且你又何苦选在这节骨眼上,四月初就斗花大会了,连年都是你第一,偏今年不去,江湖上又要有传言了。你虽没什么宿敌,可嫉恨你的也不少,到时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平白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吊着一颗心七上八下,你说该不该罚?”
“罚!”楚行云爽快地应了一声,一仰头,颀颈稍昂,锁骨微露,喉头滚动,一杯下肚。
梅子酒潋滟了他的唇色,看得宋长风不免心头一悸。
楚行云放下酒杯,觉得这梅子酒虽入口甘醇,润了喉咙却有一股化不开的酸味,久了,更有一股涩味硌在喉间,难以下咽。
华碧楼的酒不该是如此滋味,他用筷子夹了块杏花糕,想压一压涩,没想到夹得略急,糕点一晃似要掉下,楚行云连忙低头,一口叼住。
宋长风见他少有的孩子气,不由轻笑,又见楚行云两排整齐的贝齿,咬在淡粉杏花糕上,云纹对襟缎袍,衬得左下巴一点痣秀媚可人,这么低着头时,露出小半截天鹅颈,玉似的白润。
窗外,杏花微雨。
宋长风正心神拂乱,忽而,楼下传来一阵高声叫骂:
“你们这破店也是欺人太甚!
“我家主子早早派我来订上上座,你们华碧楼门都没开,老子就等在那儿了!你们倒好,拱手就送给宋家那王八羔子,为的就是他今年升了那点儿屁官?现在他在那吃香喝辣,倒晾着老子在门口淋雨!”
“这位爷!您先喝杯茶消消火,不是我们掌柜的有意……”
“放你妈个屁!”暴怒的客官一把摔了茶杯,打得小二踉跄趴地,小二当即吓得口不能言、两股战战。
在座也不乏江湖义士,有些看不过眼,想出手相助,那位客官似在气头上,并不注意,他横眉倒竖,虎眼一瞪,继续恶狠狠道:“你们华碧楼势利,行!你们狗眼看人低,也行!”
说着,他一把揪住小二的头发,将小二硬生生拽起,“你们先去街上打听打听,回来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我主子,单姓一个‘薛’字!”
小二一听“薛”字,登时腿就软了,躲在屏风后的掌柜,只觉眼前一黑,在座的江湖侠客,手也都安分地收了。
“薛”乃皇族之姓。
若再说这临水城的薛姓,那便是甚得圣宠的薛王爷与薛二爷。
这二位爷一母所出,兄弟同心。得罪王爷已是大难,偏偏还是“一石二鸟”,掌柜深恨自己倒霉,清晨开楼时,门外分明没有这位客官等着,但这人是薛家的人,他说有,那就是有的,没有也得有!
那客官见大厅内静默无声,皆是被“薛”姓震慑,不免冷笑:“既然掌柜这么看好宋家大少,那我且去会一会,坐在薛家订的座上,是何等风雅的人物!”
语毕,那位客官一个翻身,就已一步百阶,飞身上楼,正想一把扯下雅座绣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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