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樽没回他,只是勾起唇角轻笑一声,然后迅速往旁边一滚,将长棍捡了回来。
而在赵泽风愣住的一瞬中,几粒黑褐色的弹丸从谢樽袖中飞出,直直射向赵泽风。
两人距离太近,赵泽风纵然反应迅速,却也只堪堪躲过其中三颗,仍有两颗打到了他的肩上,碎出一片黑雾。
“好家伙你居然偷袭!还下毒!”赵泽风退开数丈,使劲呸着嘴里的黑灰。
“别乱说。”谢樽杵着棍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背上根牛踩了似的疼痛,“草木灰而已。”
“况且切磋前我就跟你说过今日要试试新暗器来着。”
当时赵泽风还兴致勃勃地让他放马过来呢,这还没半个时辰就忘了。
谢樽白了他一眼,然后挥挥手让守在一边的沉玉去准备好干净衣服和早膳。
“……”好像是有这回事来着?赵泽风站在原地挠了挠头,然后把手上的灰使劲蹭在了衣服上,嘿嘿一笑。
等到桌上那些汤汤水水的用完,赵泽风便一脸期待地看向了谢樽:
“今日可去打猎?”
“不。”面对他希冀的目光,谢樽擦了擦嘴角,拒绝得十分干脆无情,“再过片刻我便要进宫。”
听到这话,赵泽风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又是陆景渊那个臭小子,身为太子,整日里黏黏糊糊的,实在不成体统!
“这都沐修了,你还要上赶着给人使唤。”赵泽风忍不住抱怨道。
“那也是我乐意给他使唤。”谢樽看着他明显多有不忿的神情,有些好笑。
看够了赵泽风这副受了打击的模样,谢樽在底憋着笑投降道:“明日,明日我得空,可以了吧?”
“那一言为定,千万不许反悔!明日一早我就来找你。 ”赵泽风将碗里剩下的一口羊肉汤灌下,勉勉强强算是接受了。
等谢樽收拾好自己出了府门,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敛了起来。
跨入栖梧宫时,入目便是满园春色,谢樽跨入宫门还没走上几步,桃叶便迎了上来。
“小公子,皇后娘娘已在殿中等候。”
“嗯。”
其实原本今日沐休,他也确实如赵泽风所想,是不必入宫的,但昨日入夜时分他却意外得到了皇后传召,今日需得进宫一趟。
从昨夜开始,谢樽便在不断揣摩着这次传召到底所为何事。
想来恐怕并非什么无伤大雅的小事。
毕竟这位皇后娘娘……实在不是什么爱管事的性子,一年到头传召外人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她平日里只爱莳花弄草,烹茶吟诗,不理六宫,甚至连陆景渊这个亲生孩子也鲜少过问,只在年节时愿意忙碌几分。
这等作风,实在是让谢樽不知怎么评价为好。
对方对他们这些小辈包容而温和,但谢樽时常能隐隐感受到皇后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停驻,那是一种别样的冷漠。
刚刚踏入宫室,谢樽便看见程云岚神情专注,正将殿中那嵌宝的金兽炉打开,小心地往里面投放着新香,浅褐色的香粉刚一落入炉中,梨子的香味便迅速弥漫了开来。
桃叶并未着急开口,而是等待着程云岚将香炉重新盖好时才上前通报。
不同于程云锦浓艳夺目的五官,程云岚的样貌显得清雅温和许多,她抬头看向谢樽,眉间萦绕着淡淡愁绪,眸如荷露:
“哎呀,樽儿来啦。”
闻言谢樽立即垂下眼眸,上前一步拜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程云岚轻笑着将手中装着香粉的锦盒递给身边的宫女,转身坐回了软榻,“桃叶,看座。”
谢樽刚一在程云岚身边坐下,便看见桃叶招呼着殿内宫女一一退下,随后自己也退出了殿外。
春风吹入窗棂,吹动着满室纱幔,也为殿中浮动着的淡淡香气带来了的生命力。
殿内一片寂静,程云岚并未说话,而是将矮几上早已放好的木匣打开,轻轻放在了谢樽面前。
谢樽随着她的动作垂眸看去。
柔软的锦缎之上,静静躺着一块莹莹如春水的方形玉佩,而那玉佩之上,雕刻着一株盛放着的棠棣花。
程云岚的举动好像毫无恶意,但谢樽的高悬着的心却半点也没有放下。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这棠棣玉佩的分量未免太重。
虽然陆景渊自小便与他分外亲近,时常将他视作兄长。但两人人后不管再如何亲近,人前却也是从不僭越分毫。
另外对于谢樽而言,多年来纵然心底早已将陆景渊视作弟弟,但却从未宣之于口过。
所以,如今他们是觉得自己在长安的权贵之间日益显露,生怕他态度有变,所以想将他尽快将他圈入他们的阵营吗?
说实话谢樽并不觉得自己显露出来的些许价值能让程云岚如此费心,况且,程云岚平日里也对他少有注意,更不像是会操心这种事情的人。
这让谢樽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个人。
程云锦。
这个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他的人。
谢樽并不意外有人会开始注意到他,从他三年前开始将自己一步一步缓缓暴露在众人眼前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虽然很早以前应无忧就曾教导过他毛羽未成,不可高蜚。
但当他站在陆景渊身边时却觉得,站在这种地方,过于平庸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寸步难行。但这也不代表他就要将自己架上高台,无所遁形。
“樽儿,你生性聪慧,应当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程云岚柔柔开口,语调温和,
“这玉佩乃是一对,另一块在景渊那里。”
“他自小便亲近你,你们虽非兄弟,却胜似兄弟。”
“日后你可愿与他同忧同行,护他一世无虞?”
程云岚的声音如同夏日雨后的荷风,显得真挚而温和,让人不自觉地便放松下来。
这话听在耳中算是说的十分真挚,但却并未在谢樽心中激起什么波澜,他起身跪坐在地,声音不卑不亢:
“此物太过贵重,意义非凡,微臣不敢僭越。”他双手交叠叩拜,将姿态放得极低,视线中只有栖梧宫嵌玉的地砖。
“况且殿下如今年幼,尚且懵懂,又久居栖梧宫不出,仅有微臣常伴左右,亲近些也实属自然,但这般亲近却实无特别之处。”
在程云岚看不见的地方,谢樽眼神晦暗,隐藏着一丝难以探明的怒气。
“而此物……也当由殿下将来亲自交予身边近臣,微臣实不敢贸然自居。”
此事并非陆景渊授意,他一看便知。
若是陆景渊知道此事,必然不会假手于人,以他的性子,只会将此物亲手交予他愿意托付之人,而不是站在幕后,让自己的母后出面。
殿中一片寂静,许久没有声响。
待到双腿被压得发麻,身上也被地砖遗留的春寒浸染的一片冰凉时,谢樽才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匣子合上的啪嗒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叹息:“也是,你们本就年幼,有些事,我们这些长辈确实也不该早早妄下定论。”
“娘娘言重。”
“起来吧。”程云岚伸手将谢樽轻轻扶起,然后笑着将自己手中已然并无多少温度的手炉塞进了谢樽怀中,
“都到这个时候了,景渊应当快回来了,你还是多留一会吧,不然他若是知道你来了却不见他,又该不高兴了。”
“是。”
虽然答应了留下来,谢樽却没有留在殿中熏着暖香,而是出殿去到了镜湖边静坐。
谢樽走后,程云岚将木匣递给了已经再次随侍左右的桃叶,又感叹了一句:
“看来云锦送来的这玉佩是用不上了,现在的孩子主意可大得很呢。”
桃叶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她将木匣接过,眼中带笑:“若是真那般唯唯诺诺,娘娘和二小姐也不会瞧得上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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