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樽想着,深深地看了陆景渊一眼。
陆景渊一脸莫名地回看了过来。
“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窝在被子里,谢樽僵硬的四肢放松下来,慢慢回软,他靠着马车,半张脸陷在被子里,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喟叹,呼吸渐渐平稳。
马车里的烛火极暗,最后在一声轻微的剪烛声中彻底熄灭。
第二天一早,卸下了重担的马使劲喷了声鼻子,围绕马车转了几圈,身姿轻巧了不少。
谢樽把一些必备的东西收拾成包裹系好,背了几个随时可能要取用的在身上,剩下的便交由陆景渊背着。
天气已然放晴,澄澈浅淡的天空中绣着几缕薄云,冬日的阳光柔和,如薄纱一般轻轻拢在枝头,等到傍晚再次到来,橙红的霞光洒下时,白日里微微融化的积雪显得更加晶莹。
咔擦一声,枝干断裂的轻响声打破了森林中的平静,被卸下的马车陷在雪里,有一种难言的颓败感。
赵泽风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马车,游龙枪挑开车帘,里面的景象露了出来。
陆景渊倒是会享受。
赵泽风轻哼一声,不屑地收回了枪。
“侯爷,他们应当是往江州方向去了。”赵亭林禀告道。
“嗯,走吧。”
玄焰军骑兵配备的马都是难得一见的良驹,速度极快,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赵泽风的烧饼更是当年北方蛮族送来的贡品,千金难求。
第19章
江州城
谢樽揣着从陆景渊那里拿来的银两铜钱独自在市集里转了两圈,背上已经背了不少东西。
这个季节去山里其实并不是什么好选择,寒冷难挡,枝头萧条凋敝,动物也大多冬眠,实在没什么东西能吃,光是便携耐放的吃食就要备上不少。
不过留在城里就更不是什么好主意了,以赵泽风的权势和脾气,封城搜寻实在太过简单,下面的人有再多不满也阻止不了他。
谢樽抬头看向远处模糊的山影,有些担忧。
雪霁后的几天可不是什么适合逃亡的日子,漫山遍野的白雪,人行走的痕迹一览无余。
“昨日我偷听到爹娘谈话,说今年是最后一年留你在家,一开春便要把你赶到长安去求学呢。”一个豆蔻年华的娇俏少女从谢樽身边经过,说道。
“我才不去。”
“那你说了可不算,爹娘这次可是铁了心了。”
“我才十八,爹娘就这般急着把我赶出门……”
“哎,有些人不会是怕了吧?要是实在不想去,回去好好根爹娘撒撒娇,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呢。”
“嘿,你这丫头,怎么跟大哥说话的呢。”
谢樽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了那对兄妹远去的背影。
十八?
好像,陆景渊也才十七岁吧?卦文上那种沉重的责任与期待,有必要这样粗暴的压到他身上吗?而且如今四海升平,何必过于去纠结那些未来尚未成形的事呢。
一瞬间,刚才听到的那段简单的嬉笑,此时在谢樽耳中显得震耳欲聋。如同一束强烈阳光穿透重重迷雾。
另外,选择于他而言,什么时候变成需要逃避,需要拖延的事情了?明明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想要带着陆景渊同行。
谢樽站在原地,从街口卷入的风呼啸而过,夹杂着冰雪,寒入骨髓。
烟络横林,万物凋敝。
黄山一带的山林起伏和缓,此时覆上了白雪,就像那夏日的酥山一般,若无那些张牙舞爪从雪地中突兀拔起的树木枝干,倒是显得清丽可人。
由于奉君是寻找山林间栖身之所的高手,谢樽跟着他住林子住了许久,也练得了一手找山洞的好本事。
但是前两日下了雪,不少山洞口都被厚雪掩盖,谢樽带着陆景渊找了许久,才在山峦的东南坡处找到了一个入口被掩埋了一半的山洞,不迎北风,很是适合。
“石头太凉,我出去找点细木枝之类的搭上再铺被褥,你……”谢樽上下打量了一下陆景渊。
陆景渊都有他高了,身形看上去也并不单薄,完全是一副能做事的样子了。
他自己十七岁的时候,被叶安操练以后,玉印塔里的洒扫可都是他干。
“那边的那堆东西。”谢樽伸手指了指边上对着的东西说道。
“会收拾的都收拾了,不会的,等我回来。”
“好。”
陆景渊答应得很干脆,谢樽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出了山洞。
不是他不信任陆景渊,主要是在这些方面,陆景渊着实是没什么可信度。
在山林间,谢樽速度极快,找柴火木料这种事对于他驾轻就熟,长枝捆好了便背到背上,剩下地绑成小捆,交错堆在一起抱在身前,稳当又能保证运量。
回到山洞时,出乎谢樽意料的是陆景渊对于这些日常琐事也并不是一窍不通,洞里堆放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地有模有样的了。
谢樽找了些石头围成一圈,又把木柴架上点火烧了半天,等黑烟冒尽,橙红的火光才从木柴的缝隙露了出来。
“你坐那么远做什么?放心,已经好了,快过来。”谢樽招招手让陆景渊坐了过来。
“这洞里冷得很,过来暖和点,还好只是冷,若是气温回暖些,温度没怎么上来,石头缝隙里的冰却化了,那一股子湿冷劲才是难受……”
“不过浪迹山河,以天为被,地为席,万物为友也是别有一番意趣。”
谢樽絮絮叨叨地说着,手中也没停下,柴火上架了烧着雪水的陶罐,此时已经腾起了细小的气泡。
陆景渊安安静静地坐着,听着谢樽说着这山林里的趣事。
谢樽口中的许多事都是他从未听过的。
狐狸在雪地里如何捕猎?高高跳起,身体拉成一条直线,然后前爪并拢向下,咻地一下插到雪地里抓住猎物。
但通常会抓个空,前爪也很容易受伤流血。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在陆景渊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人会对他提起。
“哎……要是奉君在就好了,它那身皮毛靠着可舒服了。”
“奉君?”陆景渊难得开口问道。
“哦,我好像没跟你说起过它,一头很漂亮的雪狼,是个女孩,在我被师父捡回去之前,我便一直与它相依为命。”
“好奇心重,调皮得很,不过这两年倒是矜持了不少。”
“之前我宫里也养了只兔子。”陆景渊反应过来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谢樽愣了一瞬,然后笑道:“真看不出来,你还会养兔子,不会是你那挂坠上的那只吧?”
“嗯,是它。”陆景渊掩藏在大氅下的手微微发颤,心中有什么情绪正在破土而出。
“那兔子是我一位兄长送我的,那个挂坠,也是他亲手所雕。”
“兄长?”谢樽有些好奇,他还从未见过陆景渊对一个人会有这样的情绪波动。
“那他现下如何?”谢樽顺着问道。
山洞中静默下来,不知何时月已东升,缺了大半的弦月高悬,皓皓清光如霜。
“还有半月便是他的祭日。”
陆景渊说出这句话时,胸口并没有他预想中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只有无边的麻木和空茫。
许多年里,他从来不敢多想,也不敢向任何人提起有关那个人的事,东宫上下的知情者在他面前也三缄其口。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如此平静得在一个雪夜,与他人说起与那人相关的事情。
在在意的寥寥几人相继离开后,他已经习惯了以虚假示人,如行尸走肉般,不喜不悲地沿着早已确定的路线机械地前进。
但如今,他似乎又能感知到一星半点的心绪波动了,那好像是什么的先兆。
谢樽看着陆景渊,没想到话题会这样急转直下,搜肠刮肚半天也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山洞内安静的只剩下木柴被烧裂时时不时发出了噼啪声,陆景渊一直看着面前的柴堆出神,好像在透过那从橙红的光看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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