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都难敌谢樽,要想取之性命,恐怕要如当年围杀叶安那样行事才有一丝微小的可能。
谢樽唇角微勾,没有回答:“你不必再跟着我了,我仍有未竞之事,不会离开。”
“你不能,也杀不了我,不必白费心思了。”
玉印塔周围种着大片的竹林,即使在冬日也不显得萧索,风雪卷过林梢沙沙作响,覆上雾白霜雪的墨绿竹林好似玉铸,避世于天地之间。
谢樽最后拂落叶安碑上新积的落雪,低声道了一句“再见。”
临走前,谢樽走到未曾动过一步的赵泽风身边,看着他低垂的头和被掩藏在发丝阴影下的双眸轻声道:“多谢你保下玉印塔。”
“下次再见……便是敌人了。”
话音落下,谢樽与他赵泽风擦肩而过,他背着剑匣,踏着覆雪的石板,背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无人注意到他走过的道路上有一颗泪珠落入雪中,顷刻遍消失不见。
黄粱梦尽岁月穷,往事与谁听?
这一次,谢樽没有在驿站多作停留,而是直接快马加鞭回了长安,随后又按部就班地进宫谒见了陆擎洲,汇报他这几年在武威的诸般作为,顺便给人画画大饼。
陆擎洲没有为难他,温和得就好像先前的猜忌是子虚乌有一般,这般情形谢樽也乐得配合,两人你来我往笑脸相迎,都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待回到侯府时,天已经黑透,浓云将月光尽数吞没,街巷间只有几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谢樽带着满身疲惫下了马车,谢星辰早已候在府前。
“师父!”谢星辰满脸焦急地上前扶住他,瞬间感受到对方大氅下滚烫的温度,“快,去找大夫。”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受寒罢了,让人去煮碗驱寒的汤药来。”谢樽打起精神拍了拍谢星辰的手臂让他放开,然后强压着不适着独自跨入了府中。
今日赶了大半天的路,又见了赵泽风和陆擎洲,实在是让他身心俱疲,他现在只想窝在床榻上安静地躺上一会,什么都不用管。
谢樽兀自往院子里走去,身后谢星辰的声音好像飘在天边,下一刻,他突然眼前一黑,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踉跄着向前摔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谢樽感觉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夜深人静,院中的侍从皆被遣散,陆景渊吹凉手中的汤药,小心地喂入谢樽口中。
尝到这苦涩的汤药,谢樽即使在睡梦之中依旧也皱紧了眉头,浑身都在抗拒着怎么也不啃喝下去,陆景渊努力了半天也只喂下去了一半,一碗药喂了快半个时辰。
“怎么还是那么怕苦。”陆景渊又心疼又好笑,他轻轻抚平谢樽的眉头,让沉玉去温上热粥。
谢樽这一睡便睡了两个时辰,到了后半夜他迷迷糊糊睁眼,借着灯火,他一转头便看见陆景渊垂眸坐床前的软椅上,和从前一样静静翻着手中的书。
匆匆三年过去,陆景渊已然长成了这般让人移不开眼的模样,如同北地雪境中冰封的深渊,冷冽宁静,漆黑得深不可测。
谢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胸口被不知名的情绪充盈。
这幅场景他从陆景渊年幼时看到了现在,二十年啊,足足二十年……距离陆景渊被人抱在怀中,在众多世家子弟中指他为伴读那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他看见陆景渊察觉到他醒来,看见那双清冷的眼睛瞬间变得温柔,他再也忍不住向对方扑去,死死将人抱如了怀中。
书册落在地上无人问津,他们在灯下紧紧相拥,像要将对方揉进骨血之中,巍巍天地之间,只有彼此相伴。
谢樽将头埋在陆景渊颈窝,积压已久的悲伤和委屈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无声地哭了半晌,谢樽吸着鼻子坐直了些,喉咙干涩生疼好像被砂纸磨过:
“你怎么来了……若是被人发现恐生波澜。”
“我不能总留在在原地,等着你来找我。”陆景渊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倒了些温水递过去,“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这三年,我帮你把这侯府的窟窿都给堵上了,顺便在秦王府和侯府之间挖了条地道。”
“噗——”谢樽双目圆睁,刚喂进嘴里的水立刻毫无风度地喷了出来,差点喷了陆景渊一脸。
他盯着满脸平静的陆景渊,红着脸难以置信道:“你……你都没告诉过我!”
虽然他心底还是蛮欣喜的,但是为了私会挖通地道这种事情……算了,都这么多年了,他又何必故作姿态。
“下次,下次记得先与我说上一声。”谢樽心虚地移开了眼睛。
“嗯。”陆景渊伸手轻轻抚过谢樽眼角残留地泪水,看着他湿热发红的眼睛哑声道,“但你要是再这么坐下去,今夜便别下去了。”
对上陆景渊黑沉沉的眼眸,谢樽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看了看姿势分外不雅,正岔腿跪坐在陆景渊身上的自己,脸瞬间变得通红,当年在北境看过的那本春宫图骤然在脑中回放。
他七手八脚地从陆景渊身上爬下来,临到头还绊了一下,一头栽进了被褥里。
谢樽躲在被褥里,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悄悄看着陆景渊。
算来他家殿下也确实到这个年纪了,以前他就考虑过这事,只是之后形势所迫一直没机会实行,但是……
“今日绝对不行。”
今天他一脸憔悴,连澡都没洗过,也没做什么准备……还是算了吧,此事改日再议,改日再议,反正他这次回来要呆上不少时日。
“想什么呢。”看着他诡异的眼神,陆景渊无奈扶额,“今日你还在发烧。”
“哦……”谢樽讪讪回应。
陆景渊捡起书册呼了口气,换了个姿势压下心头的躁动:“我去帮你熬些粥,吃了再休息吧。”
粥水制作简单,陆景渊很快就回来了,清香扑鼻的青菜粥刚一入口,谢樽便舒服地叹息一声,果然还是陆景渊的手艺最合他心意。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陆景渊做的饭了,如今吃来倒比从前更胜一筹。
“许久未做,也不知生疏了没有。”陆景渊看他吃得开心,眉眼又舒展了几分。
“你尝尝。”谢樽舀起一勺喂到陆景渊嘴边笑道,“是不是又背着我去偷偷进修了?哎,也不知是谁有幸吃到我家殿下做的粥。”
“只有你一人。”
第145章
“好吧, 原来是我啊。”谢樽心情大好,将粥水扒了个干净,“还有一两个时辰天才亮, 休息一会儿吧。”
谢樽说着将空碗放到一边,又掀开被子拍了拍床板, 示意陆景渊赶快上来。
“……”陆景渊轻叹一声,最后还是妥协了。
与此同时,武安侯府
到了后半夜风雪已停, 赵停林皱眉站在府门前指挥着侍从们扫雪, 目光时不时扫过暗巷尽头。
侯爷昨日传信说已然回到长安, 不日便会归来,可他等了足足一日都没见到人影,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若是再没什么消息……
在他沉思之间, 阶下扫雪的侍从突然像看见了什么鬼魅一般惊叫一声,赵停林神色一肃, 立刻回神警惕地向黑暗处看去。
昏暗的灯光下,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自黑暗中缓缓走出,他身上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衣袍沾染的风雪早已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
“侯爷?!”
听见赵停林的声音,赵泽风缓缓抬头向他看去, 疲惫的双眼中空无一物。
武安侯府很快兵荒马乱了起来, 赵停林宣了大夫来为赵泽风包扎手上的伤口,自己则是守在一侧看着始终垂头一言不发赵泽风。
这是他第一次见赵泽风这副样子。
从前赵泽风不论遇到了多大的挫折,承受着多大的悲伤, 心中都仍然燃烧着名为愤怒的火焰,支撑他重新站起, 走上复仇之路。
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
看着赵泽风这副模样,赵停林已经知道了他此行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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