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事时候也不早了,下朝吧……你们几个留下来。”
中正殿内殿青烟燃起,陆擎洲挥退众人,只留下了赵泽风和谢樽,他仔细打量着谢樽的眉眼,半晌感慨道:“着实长大了不少。”
“陛下却是与当年无异。”谢樽抬眼与陆擎洲对视,唇角带笑,他这话倒不是奉承,陆擎洲当真没什么变化,或许是离了幽冀那片苦地的缘故吧。
“崇光就在我眼前长大,倒也没多少知觉,如今乍一见你,突然觉得这日子当真过得飞快。”说着,陆擎洲瞥了一眼抱着手一言不发的赵泽风,
“怎么一直冷着张脸,还在赌气?”
“赌气?陛下怎么能把那叫作赌气?”赵泽风轻哼一声,语气颇为不满,“臣只是单纯的打抱不平而已,就算太子傻是傻了点,那也不能给人欺负了去。”
闻言陆擎洲敲了敲桌案,唇角下压:“怎么说话的?别拿别人作筏子,平时不见你关心他一星半点,让你去趟苏扬帮帮他,回来还得写上两三本折子拐着弯骂,这会儿倒是有话说了。”
赵泽风并未否认,翻了个白眼又不说话了,虽然他这几日心情不好是有陆景渊的原因,但就个陆景渊还不够他大动肝火的,不过也没必要解释就是了。
“行了,先说正事。”陆擎洲没在管他,看向了谢樽,“说说吧,你如今的想法。”
既然谢樽带着必兰真的脑袋回来了,其中的意味自然不必言明,几番功劳,陆擎洲也并不介意让谢樽荣耀加身。
况且当年在冀州时跟在他身边的亲信,死的死散的散,跟他来到长安的寥寥无几。手中只有赵磬和赵泽风能够委以重任,也着实有些捉襟见肘。
“从前朕问过你们,你们都说想留在边关建功立业,想来如今是有不同了。”
“那陛下恐怕猜错了。”谢樽笑了笑,眸中的神色似乎与当年一般无二,“如今四方国境未平,自然还需有人肃清。”
虞朝幅员辽阔,多得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陆擎洲毕竟出身边地,有不少辖制的手段,因此这些年来边将不法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民生也有所转好。
不过这些其实只是帝王揽权的附带而已,而非目的。
或许陆擎洲从前确实也像谢淳王锦玉等人一样以天下为己任,只将权力视作工具而非目的,但从如今时过境迁,情况已然大有不同。
别说坐在皇位上的陆擎洲,就连其他人……年少的纯挚幻想要坚持下来何其艰难。
谢樽从不怀疑自己能初心不改,但他也从不怀疑他或许会在某一个意料之外的节点,让自己数十年的坚持一夕分崩离析,所以他会小心的权衡每一步,不能有丝毫懈怠。
“掌权安西需久驻,而陛下一直没有人选不是吗?”
“哦?”陆擎洲微微坐直,神色有了几分认真,“胃口倒是不小。”
“你可知若是去了安西,你要与谁争权夺利?若朕没记错,简铮于你有救命之恩吧?”
“安西大将军是为萧云楼,而非简铮。”谢樽说罢紧接着又道,“况且若当真恩义难全,我为王臣,当以义为先。”
话音刚落,谢樽边感受到身边赵泽风的目光如箭一般像自己刺来,带着几分质疑与不可置信,他权当不知,依旧将目光落在陆擎洲身上。
“哈哈哈哈哈!”与赵泽风持久的惊愕不同,陆擎洲笑得开怀,“这些年在外变了不少,不过倒是好事。”
“既然如此,朕自当遂你所愿。”
随着这句话落下,谢樽心中的大石终于缓缓落下。
当三人在中正殿中畅谈的时候,谢樽回来的消息也迅速在长安城中传了开来,一时间又生波澜。
而举目北望,穿过重重宫墙看向皇城的另一头,镜湖之上莲叶新发,环视四周,栖霞宫居然与先皇后在时一般无二。
程云锦一袭绣金红袍倚在亭中,即使闲暇,发髻上仍簪着华贵的牡丹绢花,她着手拈棋子,漫不经心地听完了桃夭的禀告,挥挥手便让人下去了。
她抬眼看向棋盘另一边的玄衣少年,眼中波光流转:“你那小伴读回来了,如何?可要去见见?”
“十年漫长,故人未必相识。”陆景渊与她对视,无声地催促着她落子。
“是吗?”程云锦轻笑一声,“你说是便是吧。”
“这是自你回京之后,你我第一次私下见面吧?说说接下来的计划吧,不必与我打太极。”
程云锦眼神认真而执拗,简单地一眼便能看清:“从前我便说过,程家只有姐姐一位家主,我不过代理而已,偌大程家,永远只会站在姐姐身后,任她差遣。”
“而姐姐离世,这一切便要交到你手中。”
“为什么?”陆景渊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篓,芙蓉石质的棋子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陆景渊是真心实意的发问,他年幼时便已经疑惑过很多次,为什么程云锦会这般诚挚执着地帮助程云岚,帮助他。
程云锦似乎想给他们她认为最好的一切,不惜一切代价地将他们推上高位,让他们手握重权。
这样的行径就连程云锦成为皇后,诞下公主都没有丝毫改变。
陆景渊的情绪少有波动,但他无法形容当他查出程云锦给自己下避子药,又差点手刃亲女时的震惊与费解。
一切到底是为什么,陆景渊怎么都想不明白。
“现在可不是讲故事的时候。”程云锦没有给他答案,笑着避开了这个话题,“你不必刨根问底,只需要知道结论。”
“你应该知道,从你回到这里开始,就注定争权,注定与陆擎洲拼得你死我活。”
“多谢姨母关心,不过此处春光正好,便不必说这些扫兴的话题了。”
程云锦眼神微暗,神色也不再那么随意放松:“我以为在外几年,你总能长大些。”
“姨母既然无心对弈,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告辞。”陆景渊起身将残局抛下,转身准备离开。
他知晓如此无礼,但这样的来回自他长大后不知有过多少次,他如今不想动用程家,但程云锦却始终执拗,既然说不通,就没必要再无意义地拉扯下去了。
“你有仁人之心,为君之才,却无统御之能,如此如何对得起你母后……”
陆景渊脚步一顿,声音冷淡:“年幼时我曾羡姨母慧眼,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说罢,陆景渊没再多言,大步离开。
见他走得没有一丝犹豫,程云锦盯着长堤上离去的身影看了许久,她双眼微微眯起,而桃夭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她身边。
“他仍不想与陆擎洲针锋相对,为什么……”程云锦碾着棋子,蹙眉喃喃道。
五年前是因为无欲无求,但如今他回来了,即为有所求,那为何还是如此?帝位近在咫尺,按理陆景渊不该对陆擎洲生出半点心慈手软的心思才对。
“这样不行,若他一直这样不温不火,迟早会死在陆擎洲手上。”
身处局中,若无法如烈焰般激烈的焚尽一切,终会引火焚身,不得善终,而她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问问桃叶,最近发生了什么。”
“回娘娘,自殿下离宫在外,桃叶便不再随侍左右,殿下身边的许多事情她已然一无所知。”
程云锦眉头紧皱:“那便送些新人,秦王府刚刚建成,这些事还要本宫教你吗?”
“是。”
另一边,陆景渊还未迈出栖梧宫便被拦住了去路,海棠树下,他低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约莫五六岁的女孩,神色微动。
即使已经入春一两月,天气转暖,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仍然穿着一身短袄大氅,苍白的脸陷在雪白的兔毛领里,看上去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
陆景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叫她,是叫昭明公主,还是……妹妹。
“秦王哥哥。”陆景昭仰着头,她率先开口,双眸明亮如星,“可以推着我去御花园走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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