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樽眼中湿热,渐渐凝起一片雾气,他微微躬身,语气比之刚才更加恭敬:
“先生恩情,谢樽毕生不忘。”
“哈哈哈哈,老人家快入土喽,能给你们这些孩子留下的也就这点东西了,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
徐行之看着谢樽如今的样子,眼底深处的担忧却还是一点未减。
当初他还真未想到过,谢樽的问题会出在那些看似并不起眼的地方,这样好像轻如鸿羽的过往,在大多数人眼中不值一提。
但这样多情温柔,又极度敏锐的孩子,就如冰雪一般,世间一点污秽都会让他们难以忍受,渐渐陷入痛苦之中,坚韧而易碎,注定一生磋磨。
他活了近百年,桃李满天下,只见过两人有如此资质。
上一位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叶家那个跳脱的少年失踪已久,他们师生二人也已经快二十年未见过了,他也不知对方境况。
但无论如何,谢樽之后的路,就不是他三言两语可解的了。
徐行之又再次伸手,像两年前那样轻轻揉了揉谢樽的脑袋,轻声道:
“我在院里留了不少东西,我那些学生若是有心,去了便能拿到,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回去以后可别忘了。”
“未来的路还需你自己去走,但切记勿忘本心,不要变成那只写太平事,不肯问苍生的伪君子。”
日头渐高,徐行之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没一会就被一一搬上了马车。
鹤归山路途遥远,谢樽也没再多留,他站在道旁静静地看着那架马车远去,消失在铺满银杏的官道尽头。
随着车马声消失,谢樽心底生出无限怅然和不舍,耳边仍回想着对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总有一天我会化作尘土,但徐行之这个名字或许会成为一个符号,指引着天下士人。”
徐行之如今年事已高,此去一别,恐怕便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鸿鹄书院中也有一颗古银杏,如荫的枝干延展,越出门墙,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落下满地金黄。
书院已经下学,书院中人声消解。拜别了应无忧,谢樽和陆景渊一道向外走去。
两年前,陆景渊正式入主东宫,同时也入学鸿鹄书院,自此以后两人便形影不离。
来接他们的马车停在鸿鹄书院外,谢樽走出回廊,撑开了一把浅黄的纸伞,纸伞微倾,将陆景渊护在了伞下。
“鹤归山自此以后彻底闭山,天下士人又要惆怅一段时日了。”谢樽想到刚才应无忧失落又无奈的模样,轻声叹道。
“闭门静安是先生所求,我们也不必叨扰。”
这也是他今日未去的原因,接待北境使臣并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只是个托词罢了。
毕竟这件事他也只是露个脸以示重视而已,具体的接待事宜,都是由他的三皇兄陆景凌负责的。
“哎,也是。”谢樽呼了口气,也不再继续想那些事了,“说来今日一过,可就又要好好忙上一段时间了。”
近几年不知道皇帝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开始重视起了虞朝每年的秋狩,甚至一年办得比一年盛大,今年更是热闹。
毕竟前些日子离长安不远的皇家猎场禾囿修葺完成,皇帝高兴,立即大笔一挥,给京畿地区的官员们放了个短假,让他们携家眷聚集京城,参加秋狩围猎。
“这次秋狩哥哥不是已经期待很久了吗?”陆景渊轻笑一声,伸手牵住了谢樽的袖角。
谢樽性格日益张扬,都快和赵泽风一起并称为长安的混世魔王了。
“话是这么说……”但一想到人一多,数不清的是非就也多了起来,谢樽就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而且我接到消息,西有来客,萧云停和简铮将一道前来,多半是要参与这次秋狩的。”
“诶,是吗?那还有些意思,听说萧云停的射术乃是一绝,可要与他好好比试一番……”
两人边说边走,踏着满地被秋雨打湿的黄叶迈出了书院大门。
书院门口,来接两人的马车等候已久。靠坐在马车上的薛寒见两人出来,立刻跳下马车行礼。
两人点了点头上了马车,很快马车就晃晃悠悠地往谢府驾去。
待到马车停在谢府门前,谢樽跳下马车后又掀开车帘,仰头看着陆景渊,眼中盛满了笑意:
“明日我在猎场门口等殿下,殿下可千万别失约啊!”
“好。”
东宫,承德殿
窗外的红枫如血,昨夜结的霜刚化,浸润的枫叶如宝石一般,陆景渊披着大氅坐在窗边看书,抬眼看了看逐渐泛白的天色。
随侍一旁的宫女见陆景渊将书放下,便立刻招手,让等候在殿外的宫女捧着衣物上前。
“殿下,该准备了。”
虽说今日去禾囿还不会正式开始秋狩,但依旧有不少的事要忙,形容也不能有失。
男子打扮起来也并不简单,翻来覆去折腾了半个多时辰,陆景渊才算一一打理细致了。
待一切妥当,陆景渊的车架出了东宫时,天色已然大亮,深秋的天空澄澈如镜,无一丝云絮。
一路上有不少马车往城外驶去,街道上熙熙攘攘,宝马香车并驾而行。
这次围猎,除了城中权贵们外,京畿范围内凡是有功名官衔在身的,皆在受邀之列,如此一来人数空前。
陆景渊的马车四周围有东宫羽卫守卫,将其与周围同行的马车分隔开来。
但纵是身份尊贵,阵仗再大,在这种已经阻塞了的街道上也是有心无力。
陆景渊在马车上坐了两炷香的时间了,马车也未挪动一下。
陆景渊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感觉自己一阵头晕。
周围的马车已经拥挤到两车之间之余下一两人通过的距离了。
“……”
他还是低估了今日盛况,应该再早走一个时辰的。
就在陆景渊打算放下车帘,继续在车中打发时间时,忽然听见了一阵熟悉的马蹄声响起。
“驾!”
骏马飞驰,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道映入眼帘的竹青色的身影瞬间吸引住了陆景渊的所有视线。
那少年墨发如瀑,用发带高高束在脑后,一身竹青的猎装,身负鎏银长弓,英姿飒爽,眉眼间尽是少年的飞扬恣意。
那是谢樽,如今三年过去,他已然渐渐长开,样貌是谢家人一贯的清雅柔和,但却更为深邃精致。
而平日里静若修竹的人骑在马上,手执长弓时,通身气质却会变得如烈火一般璀璨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陆景渊张了张嘴,一声哥哥已在唇边。
但四周人多,这句哥哥只能含在口中反复,难以吐露。
东宫的车驾显眼,谢樽自然看见了,他猛然拉住缰绳,隔着重重守卫看向了坐在车中的陆景渊。
他勾起唇角,举起手中的长鞭,又指了指前方,似是在说自己要先走一步了。
就在他停下的这几息之间,后方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在这阵马蹄声即将靠近的瞬间,谢樽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微微挑眉,落下了长鞭,
谢樽的身影如烈风一般闯进了各家马车之间,几息之间便已窜出老远,而赵泽风紧随其后,口中骂骂咧咧的声音被淹没在阵阵马蹄声中。
第75章
出了城门后路就宽敞许多, 谢樽放慢了速度,随手接下一片飘落的黄叶,等待着后面扬鞭追来的赵泽风。
“你简直无赖!说好了比试, 你居然利用贺华年把我忽悠开,自己先行一步, 不要脸!”
谢樽没说话,唇角轻扬,又伸手接下几片落叶, 连带着之前的那片一齐装进了布袋。他这一派闲适的模样, 看的赵泽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在他出声要向谢樽宣战, 等到了猎场好好打一架时,谢樽便开口了:
“所谓名师出高徒,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吗?”
“……”
见赵泽风一时噎住,谢樽轻笑一声然后扬起马鞭, 眨眼便又窜出几丈远。
两人也没认真比试,你跑一段我跑一截的, 这一路打闹下来, 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硬是被磨过了一个时辰。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