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谢樽,这些东西他不甚了解,也不感兴趣,但当他受邀同行时也并未拒绝,不过他虽然跟在两人身边鉴宝,心思却是半点都没在宝物身上。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与自己两步之遥的背影,几次之后目光突然凝固,心下咯噔一声。
等等,陆景渊是不是又长高了?
虽然他早就已经接受陆景渊比他还高的事实,但也也不希望这个差距被越拉越大啊。
况且陆景渊今年除夕才刚满十九,甚至还有一年才及冠,也就是说他是没机会了,但陆景渊还有得长。
按照常理,他常年练武,应当比陆景渊高才对,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武威侯,武威侯……喂,谢樽?”陆景潇连着叫了好几声,见谢樽如梦初醒地看了过来,他才接着道,“愣什么呢?身体不适?”
“武威侯不擅饮酒,许是方才贪杯了。”陆景渊接了一句。
“诶?好像是有那么回事。”陆景潇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茬,谢樽不喜饮酒不是什么秘密,他在冀州时便有所耳闻,只是他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这点居然没变,
“是孤疏忽了。”
“二位殿下不必在意,走了这会儿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谢樽晃神跟酒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顺着陆景渊递来的台阶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陆景潇此时心情颇好,见他说没事又道,“那孤便再说一次吧。”
“秦王说这金盘锤纹精细,烛光照耀时耿耿如萤火,孤却觉得萤火性柔,而此盘金光为刚,瞧着倒是不像,你怎么看?”
萤火?
谢樽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什么,却不能肯定,他目光落在那金盘上,缓缓开口:“金盘巧夺天工,却依旧不改其无光之质,需借外物方可生辉。”
“此时日光正盛,金盘置于其下便如日自刚,但若将此盘置于烛火月辉之下,想来便会如秦王殿下所言,柔若萤火了。”
这是谢樽几个时辰以来说得最长的一段话,此话说罢,周围数人看向他的眼神便有了变化!
原本以为这位与武安侯走得那般近,两人的性子应当相近,都是不通人情那类才对,没想到倒是比那位聪明圆滑不少。
“倒是有些道理……”陆景潇沉吟片刻,然后颇为赞同地微微颔首。
“不知殿下可见过萤火?”陆景渊状似无意地顺口提起。
说起这个,陆景潇骤然发现自己还真没怎么遇到过:“见倒是见过些,不过也就寥寥几只罢了,孤在冀州长大,那片地方不适合这种娇贵的小东西。”
“如此……再过两月便是萤火虫最旺盛的季节,届时溪谷水涧之中萤火漫山,若有闲暇殿下可前往一观。”
“好啊。”陆景潇眼神微亮,“孤对这些无甚了解,不如到时候你我一道。”
“自然。”说罢陆景渊顿了一下,又道,“虽说夜观萤火颇有意趣,但萤火戌时即起,而夏季戌时伊始恰逢日落,那时暮云如烧,萤火初起,堪为奇景。”
“哦?萤火不会被暮光压制,茫茫不可见吗?”
“那时日光已薄,萤火却盛……”
两人说着向前走去,谢樽跟在他们身后,最后瞥了一眼那个金盘,他眸中流光一闪而逝,唇角笑意渐深。
这场宴会持续时间极长,如请帖上所言,宴会之上赏春、听琴、品茗、鉴宝当真是一个不落。
晨间鉴了宝,午休过后便轮到听琴品茗了。而在这大半天的宴会结束之后,尚有一场晚间的酒宴。
谢樽与众人倚在水榭之中,看着红日沉落,檐披霞光,又看着灯烛一盏盏亮起,照得东宫灯火通明,然后……
“什么?你再说一次?”陆景潇豁然站起,手中的茶杯也滚落在地。
“武安侯他,他喝酒醉,把殿下的屏风给……砸碎了……”侍女垂着头嗫喏道。
“混账!他的酒量还能喝醉?他就是故意的!”陆景潇额角青筋直跳,他呼了口气,挤出抹笑对陆景渊和谢樽道,
“失陪,距晚宴还有一个时辰,二位若是累了,可令侍女引路,至客房休憩片刻。”
说罢,陆景潇便怒气冲冲地带着侍女出了水榭,准备找赵泽风兴师问罪去了。
他一走,亭子里便陷入了一片沉默,留在亭中的数位侍女悄悄地交换视线,互相询问现在怎么办。
“那我也告辞了。”陆景渊疏离地笑了笑,将瓷杯放下后,也跟着起身离开了。
谢樽望着他的背影,轻笑一声,随后将茶杯一扬,剩余的茶水倾落湖中,引来了数条以为有人撒食的锦鲤。
很快暮色深深,星辰隐耀,东宫角落的一处庭院之中草木繁茂,一株海棠半出高墙,在道上撒下粉雪。
陆景渊披着大氅独自站在树下,身影渐渐融入夜色。
忽然花影一摇,有人带着落在眼前,伴随着一道清亮带笑的声音:“若是我没听懂,你岂不是要白等一场?”
第134章
落花如雪飘落, 谢樽抬手拂去落在陆景渊肩头的花瓣,身上是连月来久未出现的轻松与闲适。
“若这次你没来,那我便再准备第二次, 第三次。”
“哇,这便是江夏商会掌舵人的底气吗?”谢樽耳垂泛红, 匆匆与陆景渊看来的目光错开,随后又笑着把人推到海棠树下坐着,又解开了陆景渊的大氅把两人裹在了一块儿, 就像他们年幼时一般。
“偷偷跑出来的, 没来得及带上一件, 这晚上怎么是越来越冷,也不知今夜还会不会结霜。”谢樽絮叨道。
此时天已黑透,周围的草木间有点点萤火腾起,此时的萤火不如夏夜明亮, 却更加静谧柔,蕴藏着将要爆发的生命力, 如同雪下的新芽。
“裹不下我们两个。”陆景渊无奈地扯了扯不堪重负, 四处漏风的大氅,然后把坐得哪哪都不舒服的谢樽给挪到了怀里, 又披着大氅将人裹了起来。
即使这样,这一件大氅要裹紧他们两个也仍是十分困难。
谢樽自己挪动几下, 挑了个最舒服的角度靠在了陆景渊胸口, 轻轻闭上了眼睛,只有此时,他才能什么都不想地彻底放松下来。
他早已半身陷入泥沼, 只把救赎的可能留给了陆景渊。
“都怪你长得太快,若是当年, 这一件能裹十个我们。”
他们年幼时也是这样,两人裹着同一件大氅,在那某个夜晚一起蹲在这座小院里看萤火。
这是东宫之中最静谧的一方天地,也是他们最常趁夜溜出来的地方,虽说是最常,满打满算在那七八年的时光里,也只来过寥寥数次而已。
闻言,陆景渊眉头轻挑,不知想起了什么试探着开口道:“所以哥哥今日愣神,是因为……看我长高了不少?”
在他记忆之中,谢樽一直以来似乎十分沉迷于自己兄长这个身份,并且由于这个原因,对身高问题也十分介怀。
“怎么会!”谢樽头皮一麻,立刻炸了毛似的否认道,“你就算长得顶到天上去也打不过我,我有什么可愣的?”
“好吧。”陆景渊宽容地叹了口气,然后把下巴垫在了谢樽肩上,“那哥哥今日是怎么了?”
“……”非得追问这两句吗?
“最近没休息好。”这本是借口,但说着说着,谢樽的声音也慢慢低了下来,今日好不容易驱除的烦闷感再次漫上心头。
自住进武安侯府后,他便日日梦魇缠身,夜不能寐,每见一次陆擎洲或是赵泽风,他心中的阴霾便多上一分。
或许活在谎言之中就是如此,强颜欢笑地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然后日复一日地被消磨心智,静静等待着一切被戳穿后毁灭般的解脱。
陆景渊察觉到了谢樽的低落,双臂用力,无言的将他抱紧了许多。
“再抱一会儿吧,我不能离开太久。”谢樽轻声道。
“没关系,东宫的侍从不到宴会开场不会打扰,至于赵泽风……他此时没空,没人会发现你不见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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