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那种茶名云山,煮在水里会化出连绵的山影。”
“形如春山,山青云净,就像现在这样。”陆景渊指了指杯中的倒影道。
谢樽摸了摸下巴,端着茶杯翻身下了山石,杯中茶水半点未洒,然后拉着陆景渊走到一棵老榆树下。
“你看,现在杯中树影婆娑,就叫青影如何?”
“若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便可唤它桃夭。”
谢樽把茶杯放到陆景渊手里,笑道:“此间皆是天工,是不是比宫里好玩多了?”
陆景渊端着茶杯,看着杯中倒影,也忍不住轻笑一声。
“嗯。”
见陆景渊似是喜爱这些奇山秀水,谢樽蓦然起了些带陆景渊四处玩玩的心思。
秦岭绵延八百里,最不缺的就是奇伟灵秀之地,反正这些日子外面兵荒马乱,陆景渊出不去,而自己有有伤在身,可以偷上浮生半日闲,岂不正好?
“明日我带你去华山可好?”
第9章
接下来的日子,谢樽便带着陆景渊穿梭在山林之间,婉婉偶有同行,只是崔墨盯她盯的紧,学医课业繁重,婉婉也没那么多机会跟随。
漫无边际的山林如同一道坚固的屏障,将一切烦忧抵御在外。
想来是因为在宫中也要修习骑射,陆景渊并不像谢樽想得那样娇贵。
夏夜晴朗,群山茂林在夜色下化为墨色剪影。
“我昨日与你说过,今日要带你来看样东西的。”
谢樽跃上山坡,回头把落在后面的陆景渊拎了上来,夜深露重,两人的衣袍都已经被染上了寒露。
“不如你猜一猜?”
“山中奇景颇多,谢大哥总要给些提示吧?”
“也是。”谢樽想了想,开口道,“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
闻言,陆景渊的动作骤然顿住,瞳孔颤动,抓着枝干的手骤然收紧。
被封存在记忆中已然泛黄的书页骤然被翻开,如春雷惊蛰。
“殿下……“
“臣前日在宫中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殿下不如猜上一猜?”
那道声音回想耳畔,温柔至极,如春日携香的熏风,却激得陆景渊瞬间热泪盈眶。
谢樽走在前面,见陆景渊半天没跟上来,回头看去,只见他垂头站在下方,抓着树干的手微微泛白。
“怎么了?”
陆景渊回过神来,抓着树木攀登,跟了上去。
往事不可追,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谢樽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刚才陆景渊的异样似是幻影,眨眼便已经消失不见。
“如何?”谢樽问道。
“是萤火吧。”
“对!夏日萤火正盛,那边有一片山谷,有漫山遍野的萤火,似星河倒垂流入人间……”
穿过一道隘口,两侧的石壁被衣衫拂过时晕散开莹莹光晕,如梦似幻。
两人踏入山谷时,远处的萤火浅淡,如光下的尘土一般上下浮动,而所行之处,萤虫腾空而起,四散而去,如流光倾泻,耀如星河。
谢樽带着陆景渊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坐下,这里的萤火虫并不怕人,一阵骚乱过后便平静了下来,悄然落在了两人的衣衫鬓角。
“我前些天出去买的,吃吧。”
谢樽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纸包,一看这纸包,陆景渊就知道定然又是什么甜口的糕点。
"……"这个误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开。
“再过些日子便要入秋,局势日渐平稳,入了秋,我便送你去岳阳。”谢樽看着陆景渊,忍不住又多叮嘱几句。
“你日后孤身在外可要学的强硬些……”
其实谢樽游历时虽然喜欢逞些侠义,偶尔锄强扶弱,但到底身份敏感,向来不喜欢沾惹上些复杂是非,只愿声名若浮云,风起即散。
这次救下陆景渊已属例外,若非玉印塔中那一卦,谢樽也许未必会出手相助。
而也因为那纸卦文,谢樽看陆景渊时,并不会完全将其看做一个小辈,时常会不自觉地带上些对君主的评估审视。
几月相处下来,陆景渊性格温和沉静,自幼锦衣玉食长大,身形却略显孱弱,最是惹人怜爱,谢樽也有几分上了心。
作为一个小辈,陆景渊这样自然讨人喜爱,就像婉婉一样。但若是作为一个流亡在外,还被卦文批上那样文字的太子,陆景渊这番做派也许算不上好事。
陆景渊看见谢樽说着说着便沉默下去,眼中的光彩明明灭灭,手中的剑也出鞘又入鞘,来来往往惊得周围的萤火虫时起时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陆景渊并未询问,最终只是一声极轻的回应,转眼化在风中。
岁月匆匆,转眼阶前梧叶已秋声,夏日里的那场惊变恍如昨日。长安满城白缟撤下,南郊的新柳客栈依旧车水马龙,无人注意到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从此经过。
……
昭文二十一年夏,坊间流传,权臣范守阳谋反,齐王陆擎洲挥师南下勤君,文帝薨,与皇后程氏同葬皇陵,齐王即位,改年号武定,史称昭文之变。
寒生露凝,北雁南飞。白露这天是陆擎洲登基后的第一次朝会,虚置数月的中正殿外群臣聚集。
自从王氏之乱结束,陆擎洲的手段就温和了不少,迅速安抚了虞朝上下余下的各大世家,各地的躁动和几场范围不大的起义也被一一镇压,长安的血色阴霾也逐渐散去。
新帝刚刚登基,一切尚未明朗,殿外的群臣将交流声压的极低,大多谨言慎行,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同时,也少不了些想要借机讨好新贵的人。
“赵小将军果然年少有为,非池中之物,当年将军在鸿鹄书院求学,有幸能与将军有数面之缘,实在是下官之幸啊!”
赵泽风原本抱手站在柱前半阖着眼,闻言睁眼看了一眼面前笑得谄媚的人,挑眉道:“哟,陈大人啊,数年不见,怎还是不上不下地着这一身绿袍。”
“多年前参本将军那一本,没让陈大人往前走上几步?”
“这……”闻言,陈大人瞬间汗如雨下,诺诺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年赵泽风落魄,弹劾的奏章多如牛毛,他的奏章并不起眼,不过跟随众人明哲保身罢了,没想到赵泽风这都能记得。
“滚,别在本将军面前晃荡,碍眼。”
“是,是,下官这就滚,这就滚……”
陈大人连连抹汗,退到远处,恨不得能缩到砖头缝里。
这一出直接把周围想要上前攀谈的人吓得缩到了两丈开外,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别去惹他,听说王家在荆州的祖坟都被夷为平地了,竟是有这般深仇大恨。”有人小声道。
“恣睢妄为……”
而在另一边,也有一人周围两丈之内空无一人,他一身绯色官袍,身姿挺拔,神色清冷。
只不过与赵泽风不同,这位是因为身份尴尬而无人问津。
“这回谢家算是完了,跟错了主子,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先帝在时,不也就辉煌了数年而已。”
“还是赵家慧眼识珠啊……”
听到身边琐琐碎碎的议论,谢淳没有半点表情,依旧是一副凛如冬雪的模样。
御史中丞谢淳,文属第一,身为谢家嫡子,定国公府世子,却并不与世家为伍,反而投身陆擎元麾下,与诸多世家为敌。
入仕以来凭一己之力重振自开国以来就一直虚置的御史台,为陆擎元铲除了朝堂之上诸多碌碌无为的世家子弟,又数年主持完善尚且稚嫩的科举,为虞朝朝堂增加了不少寒门庶族身影。是陆擎元的心腹之一。
从前,这位定国公世子就惹得朝堂之上诸多不满,如今陆擎洲登基,等着看他笑话的人车载斗量。
很快,钟鼓声响,百官收拢心思,列位站好,依次入了中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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