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距离并非来源于感情的虚无,而是来源于陆景渊过度的不安与克制,这种克制让陆景渊被无形的锁链时刻捆缚,一刻不得放松,万事都需权衡许久。
陆景渊从记事起,学得就是修心克己,冷心冷情,这是他处于那高墙之中,见常人之不可见,得常人之不可得所要付出的代价。
谢樽什么都明白,但他仍是希望陆景渊在他面前可以轻松肆意。
“啧……”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又一句异议都不敢提出来的模样,谢樽一个头两个大,直觉得招架不住。
虽然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陆景渊这副样子多半是装出来的,他还是老老实实上了钩。
况且他一直觉得,这样不安幼稚的诉求,才是陆景渊内心最最深处的渴望,而这只有他能看见,只有他能给出回应。
自己想了半天,谢樽心一横,两手捧住陆景渊的脸,“啵”地一声吻在了他的眉心,然后瞬间退开,眼神到处乱飘。
那些缠缠绵绵的东西他暂时做不来,就先这样吧……
“咳咳……”谢樽有些尴尬得咳了两声,然后慢慢收回手认真道,“总之,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了。”
人生匆匆数十年,生离死别不过转瞬而已,他们之间蹉跎已久,如今他只想随心而已。
陆景渊看着他,眼中有光渐渐亮起,他轻笑一声,霎时春风满面,看得谢樽一呆。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你能随意丢下的孩子了。”所以,就算谢樽想要逃避,他也不会再给任何机会了。
只有谢樽能那么轻易地看透他的一切,而他也只愿意对谢樽敞开心扉,只愿意让他看见他的脆弱。
他们此生注定相互依偎,从前如此,未来亦是如此。
因为被陆景渊那与幼年时如出一辙的清澈笑容闪到了眼,谢樽移开了目光,并未看到那一瞬陆景渊眼底翻涌的暗色。
“好好好,咱们景渊如今出息了,可厉害了。”
见着谢樽仍然将他当做半个孩子哄着,陆景渊并未多说什么,只瞥了一眼那碗已经空了的薄粥。
“可有什么想吃的?”
陆景渊摸了摸额头余下的那一点湿热,唇角悄悄勾起,心下想着出去就可以把隐藏在他们周围的那些暗卫撤去了。
总归如今谢樽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开,他们杵着那儿反倒是碍手碍脚。
“薛寒昨运了不少蔬果回来,你想吃的应当都有。”
谢樽自然是不知道陆景渊肠子那些弯弯绕绕的,就算知道了,恐怕也只会莞尔一笑,然后使劲把人给哄好了。
“嗯……我想想。”
他已经连续半个多月没好好吃顿饭了,如今几番心力消磨之下,他也实在是吃不下多少东西。
不过……
“面条吧,不要太素,煮软些。”谢樽想了想又说,“还想要脆黄瓜。”
“有吗?”谢樽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陆景渊目不转睛。
陆景渊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心尖一痒,像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轻轻扫过了一般酥酥麻麻。
他轻笑一声,站起身将那空碗拿在了手中,留下一句话便施施然离去:
“哥哥如今这娇撒得当真是越发熟练了。”
谢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他?撒娇?
活了这二十余年,他不是一直都是受人依靠,沉着可靠的兄长形象吗?
别说是面对陆景渊了,即使是对着赵泽风这些比他年长几岁的,他也一直都是比较沉稳那个吧?
“喂,你可别乱说啊!”
陆景渊走后,谢樽又静坐了片刻,待到周围彻底陷入沉寂之后,他扬起的唇角骤然落下,“砰”得一声砸在床榻上愣愣着帐顶,鼻尖突然有些发酸。
虽然还有些余力可以安慰陆景渊,但他现在也是真的好累,好想就这么躺着,什么也不必想就这么躺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窗外忽然吹来一阵清风,谢樽感觉自己眼角一凉,他抬手摸去,指尖一片湿凉。他看着自己指尖的那片薄薄地水光渐渐风干,在心底叹息一声。
原来他也是那么爱哭的人啊,也不过庸常而已。
就在谢樽微微阖上眼,带着满身疲累想再次沉睡时,身边忽然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动了动拱了上来。
他睁眼转头看去,看见奉君边爬边蹭,小心翼翼地上了床,然后趴在了自己身边,满足地喷了口气。
谢樽嫌弃把它的脑袋推开了一点,又叹了口气:
“你这坏家伙……”
从前他就奇怪过奉君救他一事,但虽有疑惑,但也只是疑惑而已,时日久了,他便也勉勉强强相信是奉君灵性使然,救他一命了。
不过今已非昨,他不会再相信那些拙劣的遮掩了。
那时候他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奉君那四条狼腿一条尾,就算拿刀架在它脖子上,它也救不了自己。
至于救他的人究竟是谁,早已昭然若揭。
“和师父串通一气是吧?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颗脑袋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谢樽猛然坐起来,揪住了奉君的耳朵恶狠狠地道。
奉君呼噜两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只有耳朵抖动两下,好像没听见谢樽说了什么一样。
谢樽哭笑不得,使劲把奉君脑袋上的毛揉成了鸟窝,然后又躺了下去。
他看着如今比从前健壮沉稳了许多的奉君,心头又泛起了许多往事。
当年他遇到叶安后,跟在他身边流浪许久的奉君和叶安的关系总是一副忽近忽远的模样。
那时他还以为是因为叶安不喜欢动物,而奉君又活泼粘人的缘故来着。
如今想来,奉君和师父应当早就认识了,在那演不熟的戏码给他看呢,可惜奉君演技总是忽好忽坏,想来师父暗地里应当没少咬牙吧?
谢樽仰躺在床榻上,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奉君的脑袋,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忍不住模糊了双眼。
“奉君,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打不过要会跑,知道吗?可千万别蠢蠢地送了死……”
当陆景渊端着一碗煮好的面再次推门而入时,只看见透过窗棂的宁静天光洒在床榻上,那一人一狼呼吸平稳窝在一起,时光好像凝固了一般,停留在最温柔的时候。
谢樽再次醒来时,除了有几分消瘦与病气之外,看上去已经与从前一般无二了,过往的伤痕与叶安的离去都已经被他一同隐匿,乍一看去再无半点痕迹。
他缠着陆景渊新煮了碗面,吃得一点不剩,这碗面煮得软硬适中,是谢樽最喜欢的程度。
第109章
在某个晴光正好的日子, 谢樽背着两柄宝剑敲响了陆景渊的房门。
他们已经在塔中耽搁太久,该启程了。
待到行至大道旁,陆景渊看着道上外来的行人商贾时, 才像是想起来自己甚至都没问要去哪就跟出来一般拉住手中的缰绳,问道:“去哪?”
原本他们是计划南下, 往西南六郡和濮部去的,不过从谢樽恢复记忆之后,他显然有了新的想法。
陆景渊嘴上是这么问着, 但当他抬头看向这条熟悉的北上大道时, 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阳关那位……可着实不太待见他。
“嗯……”谢樽摸了摸下巴, 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去寻个故人投奔,你不如猜上一猜?”
半月后,阳关。
对于边疆关城而言, 繁华起散如烟,只有风沙亘古不变。
狭窄的巷尾, 一座破落的二进小院中传来阵阵杂乱的叮当声。
后院的歪脖子树下, 简铮搬了半瘸腿的凳子坐在井边,正动作熟练地洗着手中的几副碗筷, 她手上的动作麻利,但眼神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啧, 这日子过的……
在家里呆着就得做饭洗碗, 在帐下劳碌了一月,好不容易回趟家还要当牛做马,她这命可真是苦, 还是趁早跑了好,让她想想今晚去哪家好好蹭上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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