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这两日风雪不停,他们要顺着无定河南下绕到虞朝后方见机行事,至于陆景渊究竟躲在了在什么地方,进去了往高处走,自然能够找到。
他必然会像乌兰图雅一样在最高处统御全军,挥舞着风雪中最艳丽的大旗。都是活靶子罢了,就看他和谢樽谁有本事先声夺人了。
又是一日过去,天边翻起灰白时,陆景渊坐在某座平平无奇的石堡中,瞥了一眼地上结了一层霜白的头颅,将手中的战报扔在火盆中烧尽。
“当做不知道,放他进来。”陆景渊摸着一旁奉君毛茸茸的脑袋说道,“一万……即刻告诉陆印,让他埋伏到红柳河谷,待完颜昼沿河入境,杀。”
“是!”身着螺纹白衣的青年领命,拎着那颗脑袋就转身离开了。
众人离开后屋中很快恢复沉寂,连风声都几不可闻,在寒冷的石堡中火盆也带不来太多暖意,陆景渊把双手都塞在了奉君脖子底下取暖,随后不出意料地收到了几个大大的白眼。
奉君低声呜咽了一声,把脑袋换了个方向摆放,坚决不让陆景渊蹭到他柔软温暖的脖颈。
“你说他把你送过来做什么?”陆景渊对奉君冷淡嫌弃的态度毫不在意,捏着它软弹的耳朵说道,“不就是来给我取暖的吗?”
一月前谢樽离开武威前差人把奉君给送了过来,明面上说是帮他看家护院,顺便暖暖手。实际上却是让他看好奉君,别让它四处乱跑。若是它留在武威,必然又要闲不住跟着谢星辰四处征战。
原本陆景渊是将它留在了长安的,但没被笼子关着的奉君显然阳奉阴违地跟了过来。谢樽离这里太远它实在找不到踪迹,便只能捏着鼻子跟上陆景渊这半个熟人了。
“不然你还能如何?上阵杀敌?”陆景渊看着它耷拉着的脑袋好笑道。
奉君似乎听懂了他说什么,瞬间瞪大了眼睛,龇着牙就站了起来发出呜呜的警告声,伸出的利爪也在石板上划出了数道深痕。
陆景渊对它的威胁熟视无睹,忙里偷闲地耐心解释道:“战阵中穿梭与平日不同,没有开阔的土地和隐蔽的山林,即使你能屠杀乾部的影卫,战场上也定会被乱刀砍死……别再惹他担忧。”
昏暗的烛光下,奉君那棕灰色的狼眼中闪着点点微光,它端详了陆景渊片刻,最后喷了一下鼻子,扭头顶开未关严的门跑了出去,消失在了漆黑的廊道上。
奉君不喜拘在一处,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也是常事,此番赌气离开陆景渊也没太放在心上。长夜渐深,他轻轻起身合上木门,躺上床榻熄了烛火,用力握住了胸口早已温热的玉璜。
陆景渊目光虚无,轻飘飘地落在远处的黑暗之中,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跃出胸膛。
即使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他也依然在害怕,怕死,也怕用尽全力也依然黄粱一梦,大梦成空。
如果输了……不,他们绝不会输。
建宁十一月三十,持续了四五日的风雪终于渐渐止歇,而后柳絮似的的细雪纷纷扬扬又下了一两日,待到十二月初方才结束,当阴沉了数日的天空终于雪霁云开,乌兰图雅的大军也已然近在眼前。
数日的风雪让高天澄澈如洗,广阔天地一览无余,站在关堡的烽火瞭望塔上,陆景渊已经可以看见远处的大地边缘筑起了座座营地,虞朝的风雪太小,远远不似阿勒泰那般遮天蔽日,更无法阻挡北境的脚步。
而垂眸望去,脚下的大片平整的土地上,一面面上书朱红虞字的玄色大旗在风中振动,虞朝的将士有六万之众分驻于各个关堡之前,视死如归地看向前方,等待着以攻为守,歼灭敌军。
乌兰图雅这次没再等待,大营扎好后便立刻发兵,全副武装名唤“铁浮图”的超重甲骑兵缓慢地走在最前列,行动迟缓却将箭锋刃芒皆隔绝在外,而其后的士兵持盾,如大江般浩浩汤汤地涌来,将满地残雪踏入泥尘。
插着三面赤红帅旗的六驾战车上,陆景渊着甲站在最高处,手中一柄短刀在日光下璀如明光,他目光坚定扫过众人,低沉的声音传出很远:“自夏之伊始,北境南下……一路虐民为愆,罪业焚天,当以天命殛之。”
“虞朝立国百年,上承天命,下利万民,纵天命有终,非亡于戮。”陆景渊说着握住刀刃,在身边众人阻止之前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血誓为盟,金石以贯……今我战野,唯以血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鲜血滴落在战车上又顺着边缘流下,薛寒见状咬着牙,握紧手中的鼓槌领头重重击起了战鼓,鼓声如雷声轰鸣,重重击在所有人心上。
“今我战野,唯以血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天风漫卷,战旗烈烈作响,陆景渊将掌心的伤痕草草缠住,冷锐的目光看向了渐渐逼近的重骑前锋:“斫锋,领战车营雁翼破阵!”
“楚鸾执帅旗领步兵营随后推进,抵住冲击,伺机侵入。”
斫锋闻言立刻领命离开,楚鸾却握着长戟愣了愣,直言问道:“帅旗?帅旗不应紧随陛下身侧吗?”
“朕领轻骑游军,不在此处,朕给你这六万人,一定要将此处堵死,不得有失。”
“是!臣必以命相搏。”
鼓角声起,铁铸铜镶的战车上斫锋握紧重剑哑声嘶吼预备冲锋:“陛下有令,破阵者赏金千两,官升三级,都给我把命拼上去,杀!”
“杀!”
三千战车齐发,霎时雷车动地。
借着战车震动,陆景渊也带着一队千人的轻骑悄然从堡垒后方离开,迅速去往了弘化最西侧的最后一座关堡大营。
这片鄂尔多斯的高地草原虽然地形平坦,却依然有众多沟谷纵横,乌兰图雅想要将她的二十万大军塞入正面那片平地碾压防线,需要通过几条并不宽敞的谷地进军方能成行,而谷地间有诸多小道穿插,是个从后方或是侧翼入阵的绝对捷径。
陆景渊在关堡大营举旗,将在此待命的骑兵尽数调离,带着一万人沿着山坡间隐蔽的河谷北去。当陆景渊在高处静侯,看见前线战车损耗过半才终于将北境打头阵的铁浮图撞击出一个缺口时,终于在山头吹响号角,挥舞战旗。
众多披甲的轻骑划分为三骑或是五骑一列,从小道沟谷间杀出,直直冲入北境的步兵阵列,迅速将他们的战阵撕裂成一块一块,随后逐渐汇聚,在敌阵中纵横不断,
陆景渊毫不畏战,背负双刀单手持槊,作为前锋冲杀战阵,一面赤红的大旗四处征战,在披雪的草原上分外显眼。
而在另一处高地的瞭望塔上,被拘在乌兰图雅身边快要长毛的仆散元殊指着阵中那面红旗,目露渴望,急急道:“陛下!阵中来报,那陆景渊居然入阵了!就在那边,西线那面红旗!”
“朕长了眼睛也有耳朵。”乌兰图雅被他吵得脑仁疼,觉得自己不让完颜昼把这人带走简直是莫大的失误,“帝王入阵确实振奋人心。”
“就让我去吧!虽然我的双锤不及兄长,但杀一个没上过战场的文弱皇帝却绝对没有问题!只要一个……不,半个时辰,定将他的脑袋锤碎了带回来!”
“不必。”乌兰图雅神色镇静,目光中没有丝毫波动,“利在势局,不在力耕,他就算能将阵线凿穿又如何。”
“不过是几万步兵罢了,他爱杀就杀去吧,不必围杀更不必去追,损耗到了时候他自然会走,若是此时变阵追逐必定会让前线崩溃,给他们可乘之机。”
“陛下!就算再如何不值钱,那也是我北境的军队啊!”仆散元殊瞪大了眼睛,觉得乌兰图雅此举与缩头乌龟无异,见乌兰图雅始终不为所动,他气得跺脚,转身就跑了。
仆散元殊离开不过片刻,下面就有人来报,这少年带着几十个亲信自行入阵,冲着陆景渊去了。
“完颜昼养出的好东西。”乌兰图雅冷笑一声,挥手让人下去了,“由他去,自作主张目无纲纪,要是死在战场上,完颜昼也怪不到朕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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