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谢樽感觉不对,将埋在被子里的脸露出些许。
第48章
果然, 他不记得了,前尘尽忘……留他一人沉陷。
陆景渊轻轻将谢樽背上的那道泪痕抹去,眼中的情绪不断涌动, 似乎马上就要冲出重重枷锁。
不论是谁,将他们害到这步田地的人,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说真的,你别不信。”以谢樽的视角看不清陆景渊的表情,眼见陆景渊一直没有出声, 心底咯噔一下。
他沉默了一会, 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放松了下来, 眼中似聚着一汪静澈的冷泉,他轻声问道:
“有个故事,有些长,你想听吗?”
“嗯。”这一次陆景渊很快有了回应。
谢樽埋在被子里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好, 我说给你听。”
回忆过往对谢樽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似乎是讲别人的故事一般, 谢樽话语中几乎不带有自己的情绪, 只是简单地叙述着。
他记忆开始于一个天寒地冻,杳无人迹的绝谷之中。
那时他身受重伤, 在一个干燥的山洞中醒来,浑身上下没几处能听从主人的意志动弹几下, 有湿热的呼吸打在他的颈恻, 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不停在他身上拱来拱去。
那是他和奉君的初遇。
后来的几日里,奉君总是会叼些猎物回来,在还站不起来的日子里, 他就靠着奉君找来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充饥,等待着身上的伤有所好转, 等待着能爬着挪动那天的到来。
虽然冬日的山谷酷寒,但洞穴幽深,他又每日被奉君围着取暖,也算浑浑噩噩地熬过了那个深冬。
他记得他第一次艰难地挪动着爬出山洞时,眼前只有一片片模糊的白影,并非雪影,只是因为他在黑暗中呆了太久,几乎已经不能视物。
之后伤势转好,出了那个山谷后,他又在外流浪了半年多,饥一顿饱一顿,后来有人见他实在懵懂可怜,告诉他可以去给人帮工可以换些粮食,他才能够吃饱,也偶尔有地方可住。
他至今清晰的记得,在帮一家客栈老板搬了一整天木料后,手中多了三四个铜钱时那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再后来,他就被叶安带了回去,习书学武。
“后来师父收我为徒后,我与他说起过这段经历,他总是漫不经心说我命好,居然被狼救了。”谢樽低笑一声,感受后腰处陆景渊轻缓的动作,柔滑清凉的药液覆在伤处,将麻木的痛感渐渐驱散。
“但我知道,在那样的环境下,奉君纵然想救我,也是有心无力,救我的必然另有其人。”
不止在碧云崖下的山谷之中,在后来他离开山谷之后的流浪日子里,他也时常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
一开始他也觉得是他太过敏感,被身上若有若无的药香扰乱了心绪,但后来一些偶尔降临的幸运都昭示着真的有人跟在他身后。
例如快要饿得昏死过去时,遇到看似是被扔在某户人家门外的馒头,或是其他充饥之物。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但时间久了,纵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不对。
“是叶前辈?”陆景渊声音嘶哑,似有砂砾充塞。
听到谢樽轻描淡写地描述着那些过往,他觉得自己快要压抑不住胸腔中不断膨胀的暴虐之气。
谢樽笑了笑,没有否认。
他也觉得是叶安,但叶安从不承认,在他有意的试探下也从未露出过破绽。
当年从天而降说要收他为徒时,叶安也是像初见他一般,如话本中的世外高人一样说看他骨骼精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若是叶安,他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跟他那么久,又为什么最后决定收他为徒。
陆景渊轻轻将药液抹匀,用掌心将其缓缓揉开。
依照之前在姑苏时叶安的表现,叶安绝对是知道谢樽的过去的,他的目的未可知,但谢樽这些年,正是有他才得以活的自在。
“所以我并未骗你。”
听见谢樽的声音从闷闷传出,听起来有些昏昏欲睡,陆景渊轻声道:“嗯,忘了也无妨,总归如今岁月长安,但若你想要知道那些过去……”陆景渊顿了一下,“我会帮你。”
谢樽忘了也无妨,于他而言,只要人活着就什么都好。
那些过去有他记得也已足够,他们的故事可以重新书写。
“嗯……”谢樽深吸一口气,打起了些精神。
虽说心中并不介意向他人论及那些大大小小的经历,但当他去细细回忆过去,将那些并未如何放在心上的点滴忆起时,心中却还是漾起几丝波纹。
“差不多好了吧?”他轻轻动了动,手撑着床板,想要翻身坐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伤,你都揉那么久了,明天保证能恢复如初。”
“至少三天这淤血才会散去。”陆景渊低头看着那片分外刺眼的伤痕,手下的动作越发轻柔起来。
赵泽风那木头桩子,从小到大就没变过,从来不懂点到为止四个字怎么写。
“好了好了。”谢樽实在是趴不住了,全身硌得难受,他咬着牙撑起身坐了起来,看起来动作轻灵随意,半点受伤的模样都没有。
坐正了一抬头,他就看见陆景渊雪白袖口蹭上了一大片褐色的药液,正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这药不太好洗,但没关系,这点痕迹明天他努努力搓一搓应该就看不出来了,谢樽嘴角勾起笑容有些僵硬:“说了半天,口渴,我去添点水喝。”
“把衣服穿好,我去拿。”陆景渊移开视线叹了口气,将药瓶塞好。
谢樽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上半身还裸着,不过此时他早已没了那点旖旎心思,只随手将落在一边的里衣捡起来一裹,边系衣带边想着要如何才能恰到好处地透露些信息,好让陆景渊帮帮忙。
后腰的伤处的药液发挥了作用,正传来一阵阵柔和的暖意,谢樽伸手接过陆景渊递来的水。
“我似乎还未曾与你说过我那位兄长的名字。”陆景渊坐到谢樽身旁,眼神中带着笑意,忽然开口道。
“嗯。”谢樽点了点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陆景渊长舒一口气,谢樽向他看去,只觉得随着这一声叹息,陆景渊身上时常笼罩着的那些若隐若现的郁气随风散去,如晨光倾洒下的朝雾一般。
然而谢樽还来不及也放松下来欣慰一番,就被陆景渊接下来的话劈了个五雷轰顶。
“他叫谢樽,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这句诗倒是……”
谢樽刚喂进嘴里的水“噗”地一声全都喷了出来,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陆景渊,然后抖着手将杯子放到一边,努力保住它一条脆弱的小命。
随后他一手抓着床沿,一手捂着嘴咳地撕心裂肺。
看见谢樽这副模样,陆景渊眯起眼,眼中那点轻松的调笑褪去。
之前他以为谢樽如今用的既然是谢怀清这个名字,又已经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应当是不知道谢樽这个名字的,但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原先他并不打算就这样将此事戳破的,说起此事也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是想要告诉谢樽他的真名,又或许是出于其他感情的驱策。
“咳咳……”谢樽手抓着床沿,用力到之间发白青筋暴起,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但完全无暇顾及。
“你……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谢樽?木尊?”谢樽趁着咳嗽的间隙重复道。
“对,木,尊。”陆景渊一字一顿,每一个字在谢樽耳中都分外清晰。
谢樽觉得自己眼前一片白光不断闪动,震得他不知东南西北。
他就像是一条弱小的河鱼,被河边上一群恶作剧往河里扔石块的小孩戏弄,在水花飞溅,石块激荡的浅水里不断流窜,半条命都被吓没了。
这种巧合是可能会发生的吗?
不太可能吧?
过了半晌,谢樽压住胸口的震动,抹掉眼角咳出来的眼泪,虚弱地问道:“或许有些冒犯,可以问问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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