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夏扫了一眼大堂内剩下的最后三桌食客,看起来都是把桌上的酒菜吃完就会离开的模样。
他没了顾虑,果断走去了柜台后。
虞九阙撑着下巴,正在打瞌睡。
这会儿已过戌时,浓夜如墨,鹤林街附近晚间并不热闹,放眼望去,一条街上只有秦记食肆的灯火最为通明。
店中的食客也没有高声喧哗的,那些话语声就像绵延不绝地潮水,勾起了人的倦意。
眼看虞九阙就要一个手滑,极容易脸朝下磕到算盘珠子上,秦夏赶紧伸手把人架住。
“唔。”
小哥儿咕哝一声,清醒过来。
他有些慌张地左右看了看,意识到自己没睡多久后,才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脸。
“困了的话就先去后面躺一会儿,我估计最多一个时辰就能打烊了。”
后罩房不止一间,邱瑶还小,邱川和她住在一个屋,额外一间也被收拾了出来,供人小憩。
不过目前去过的人也只有虞九阙而已,午食后晚食前的时候,秦夏总会哄着人去躺上一会儿。
今天有些忙,虞九阙没能午休,果然这会儿已经困成了啄米的小鸡。
“我没那么困,起来走走就好了。”
他说着便起身活动手脚,结果肚子很不给面子了“咕”了一声。
虞九阙起先没反应过来,等到肚子“咕”第二声,他才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
秦夏唇角扬起,贴近了低声问道:“饿了?”
虞九阙挠了挠脸颊。
今天虽没能午休,晚食吃得却有些早,算来过了两个多时辰,刚刚坐着没感觉,一起身还真觉得肠胃空落落的。
他之前试过饿着睡觉,半夜必定难受得很,后来也就不强撑了。
自己吃得多,饿得也快,实在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咳……灶房还有什么吃的?我随便垫垫就好。”
秦夏却没让虞九阙凑合。
正好忙了一晚他也有些饿,想必邱川他们也一样。
他在灶房里转了一圈,看见了的角落里不久前买的几大捆米粉。
米粉在南地常见,齐南县几乎找不到什么卖米粉的店面,会做干米粉的人也极少。
这还是秦夏偶然在市集上遇见的,还同那农户约好,下回做了新的,凑多些再送来。
因为数量不多,他们没上这道菜。
想着哪天有空自家人做了吃,一直却没空出手来。
今日拿来当夜宵倒是刚刚好。
泡米粉极为讲究手法,泡短了米粉夹生咬不动,泡久了米粉细碎,筷子夹都夹不起来。
秦夏自有自己的办法。
烧一锅汩汩冒泡的开水,将米粉投进去浸泡,半炷香的时间即拿出,捞到一个小盆里,用锅盖严实盖住焖上。
炒米粉的食材全靠就地取材,还剩什么就用什么。
抓一把采下来没用完的豆芽,择两根脆生的小葱,再来一束嫩嫩的韭黄……
猪肉切成细丝,打几个鸡蛋,中间不忘给盆里的米粉翻了个面。
等到加调料给米粉上了色,之后这道夜宵就不费什么工夫了。
无非是先炒一盘鸡蛋,再把菜肉丢进锅炒到断生,最后把几样连带米粉混在一起翻炒均匀。
就在秦夏想着许久不做炒粉,米粉泡得怕是有点多,就算加上虞九阙也不一定能吃得完时,在大堂守着的邱川从门边探进个头,有些为难地问道:“掌柜的,您做的吃食香味都飘到前头去了,都一齐差小的来问做的什么好吃的,能不能卖?”
炒粉确实多了,但没多到能让人点单的程度。
可要是不给,他们一会儿聚在空桌旁吃的时候,怕是还要招人惦记。
秦夏索性盛出来三盘,让邱川拿着过去。
“就说是送的,给大家伙尝鲜,不要钱。”
片刻后,秦记食肆的掌柜连带伙计们围坐一圈。
郑杏花说自己不饿,只要了一小碗,邱瑶饭量也不大,和她吃的差不多。
余下的三人一人端了一盘,只不过虞九阙的那个盘子稍微大一些。
“呼。”
邱川夹起一筷子炒粉,先吹了吹热气。
他这样的半大小子最容易饿,本想着等到打烊他去后厨拿个馒头吃,没想到今日还多了顿夜宵。
炒粉此前他从未吃过,看在眼中只觉得比面条细,比粉丝粗。
直到一口下去——
原来这就是炒米粉!
邱川默默和小妹对视一眼,两人的眸子都微微睁大,闪烁着意外和满足。
米粉和面条不太一样,好像更滑、更筋道,因为细,吃起来没什么负担,邱川大口大口地往嘴巴里填。
这一口吃到了豆芽,爽脆,下一口吃到了韭黄,提鲜,再下一口有两根肉丝,入味。
不知不觉间,他风卷残云地把一盘米粉扫光了一半。
而白得了一盘炒粉的食客更是连连叫好。
“这个真适合酒后来一盘,熨帖!”
“我也觉得比汤面好,秦掌柜,这个往后还有没有?”
秦夏没把话说死,“干米粉不好进货,回头若是得的多了,大约能卖上一阵子。”
食客一听这极有可能是吃了这顿没下顿的,筷子登时下得更勤快。
如秦夏所料,这边碗筷一收,最后的几桌食客吃饱了米粉,也都纷纷掏银子结账,虞九阙回到柜台后打算盘。
秦记食肆的凉菜一般卖十几文到二十文左右,素菜则在三十文上下,荤菜自五十文往上,到百文乃至数百文不等。
像是酸菜鱼那样的硬菜,根据鱼的重量,一盆就要几钱银子。
三桌加上酒水一共得了四两多,叮铃咣当地滚进钱箱,宣告又一天的结束。
——
临近三月,春光愈胜。
食肆门前的枯荷转醒,杨柳垂绦,水面上时有野鸭成群结队,艄公划着小船,载着游人经过。
秦记食肆开张了一月,进项喜人。
撇去本钱和伙计的工钱,眼看再过半个来月,就能把预交的一年租子尽数赚回来。
这么攒下去,早晚能在城里买一个铺面,或是依着秦夏的展望,去成交置办田地,张罗个有鱼塘、水田还能养禽畜的田庄。
但两人同样也有烦恼。
比如食肆已经肉眼可见地人手不够,伙计相对还好说,合适的厨子却是连个影儿都没有。
不是没有上门求聘的,试了菜后秦夏却无一个满意。
且不仅是手艺入不了他的眼,不少人的做派也令人蹙眉。
厨娘是前朝旧事,本朝倒也有不少,大都在高门大户之中。
外面酒楼食肆的掌勺基本都是汉子,一个个自视甚高,有些炒上一盘水平不如秦夏小学水平的菜,就敢张口要五两银子的月钱。
秦夏懒得多给这种人半个眼神,全都直接请了出去。
如此试了七八号人,秦夏最后把目光又落在了郑杏花身上。
郑杏花是店中帮厨,却不只是洗菜切菜,也会看着火候、焯水过油,以及做白案。
秦夏本想着她要是做得顺手,过了前三个月就给她加到翻倍的月钱,按照正经“贴灶”的待遇算。
现在想想,郑杏花有厨艺的底子,又跟在自己身旁耳濡目染了这么久,未尝不能继续“提拔”。
这日午后,虞九阙也在侧,两人把郑杏花请到了空着的雅间落座。
郑杏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时拿不准掌柜的要和自己说什么。
直到秦夏开口,问她想不想正式学厨,日后掌勺,把这妇人吓了一跳。
“这,这如何使得?”
她素来只把自己当成在铺子里打杂的,从没想过当“大厨”。
食肆里的灶头师傅有时候比掌柜的还神气,那种事,她怎么敢想?
秦夏极有耐心。
“这有何使不得的,只是要看嫂子愿不愿意学。”
郑杏花抿了抿薄唇,苦笑道:“我都这个年纪了,学什么也学不会了。”
秦夏显然不赞同。
“嫂子未免太妄自菲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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