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子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坐去了炕桌另一边。
多少个夜里他们都是这样坐的,点钱、算账、吃些夜宵小食。
而不是现在这般,仿佛一个在等另一个认错。
秦夏突然觉得炕桌很碍事。
他下了床,绕到另一边,坐到了虞九阙的身旁。
虞九阙因此一惊,他抬眸迎上秦夏的视线,那里面只有和过去每一天一样的,别无二致的温柔。
这令他百感交集。
“相公。”
他张了张口,唤出这两个字。
秦夏没说话,只是将他抱进了怀里。
“你有话要同我讲,我明白。”
怀中人一僵,秦夏拍拍小哥儿单薄的背。
“我只是想在那之前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谎言,也可以是善意的谎言。”
“你都知道了。”
虞九阙不愿在这种时候还一味地贪恋秦夏的包容。
他咬着下唇直起身,刻意拉开了三份距离,之后才掏出藏在袖口里的纸。
“这上面写的……”
他深吸一口气,继而慢慢沉下肩膀,再次强调。
“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秦夏望着虞九阙,缓缓从对方的手中,抽走了那张纸。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令虞九阙睁大眼睛的举动。
只见他侵身上前,越过虞九阙的身形,用纸张引燃了蜡烛上的烛火。
继而任由火舌舔舐着笔墨,丢进了地面上还未熄灭的炭盆。
纸张很快化作一缕灰尘,和黑黢黢的木炭不分彼此。
做完这一切,他才正了正身形,说道:“不管那上面写了什么,阿九,我只听你接下来要告诉我的故事。”
“在这之后,我也会告诉你我的故事。”
良久之后,虞九阙点了点头。
因为挨着秦夏,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这让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暖的,至于下面要说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开口了。
“这个故事不算很长。”
他从记忆的最初,自己流落盛京街头开始说起。
遇到虞太监,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拐点。
“我曾想过要他的命,在宫里,让一个内侍无声无息地消失并不难,但他毕竟没有伤及我的性命,还给了我进内书堂的机会。”
如果没有内书堂的教导,虞九阙深知自己就算进了皇宫,也不会有什么前途。
而他能进内书堂,除了虞太监的打点,一是靠还算伶俐的脑子,二就是靠这张脸。
内侍选人,也是看容貌的。
皇宫里的主子身边,便是个小小的粗使丫头,丢在宫外大小也算清丽美人,只不过宫妃如百花,各有各的妖娆,能把所有的小家碧玉比下去罢了。
“我摸准了向上爬的路子,愈发清楚在宫里,什么样的人是有用的,什么样的人是没用的。”
“再后来……我就遇上了我现在的主子。”
这部分他不能同秦夏说得太详细,只用口型,比了“皇子”二字。
太子已被废,说是皇子也恰当,秦夏意外于虞九阙连这点都对自己开诚布公。
虞九阙攒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奉命出宫办事,在路上遇袭受伤,对方是为了灭口。但我当时,尚有几分功夫傍身,拼死反杀了他们,自己却也撞到了后脑,当场昏迷。”
后面的事虞九阙这个当事人不知,也就更没旁人知晓,总之他被人救起,又落入牙行之手。
“接着,就是昨日。”
虞九阙侧首,这个角度,他刚好看到秦夏的肩头。
“我在齐南县的行迹被当初袭击我的那伙人发现,企图对我下手,我昔日的……昔日的同僚派人将我救走,又请名医为我施针,帮我找回了全部记忆。”
原来是这样,秦夏在心中恍然。
果然一直有太子一党的人潜伏在齐南县,书中和现实发生的事全然不同,唯有在这一点上时间重合。
“所以昨晚官差送你回来的说法,只是说给街坊听的。”
秦夏想了想又道:“那两个人,大概也不是真的官差?”
虞九阙默认。
“你可以理解为,他们是被派来保护我们的人。”
“我们?”
虞九阙点头。
“你是我的相公,夫夫一体,当然也有你。”
不仅如此,他还跟梁天齐说明,除了秦家,还有柳家、韦家、郑杏花、食肆伙计乃至兴奕铭。
绝不能让这些和自己有关联的普通人,因自己的缘故受到任何牵连。
梁天齐在齐南县有绝对的权力,他加派人手去这几处护卫,易如反掌。
秦夏感慨道:“你想得很周全。”
到这里,虞九阙的“故事”讲完了,他发现秦夏远没有自己想得震惊。
是因为提前看过纸上的记录么?
小哥儿有些茫然。
正在这时,秦夏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不痛,但有点点痒。
“你讲完了,该轮到我了。”
他说之前,附耳问虞九阙,“你说的护卫,现在应当听不到咱们说的话吧?”
虞九阙一哽,保证道:“听不见的。”
暗卫再负责,也不会来听两口子在床上的私房话。
不然昨晚那样……
他怕是要臊死了!
秦夏心里有了底。
他拽着小哥儿往床里挪了挪,低声道:“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你若信就信,不信,你就当我讲了个故事。”
虞九阙有些不解地看向秦夏,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家相公为何这么说。
因为这个故事……
简直不仅仅是匪夷所思,还称得上怪力乱神。
虞九阙听完,只觉得自己的那点秘密和秦夏的一比,好像老鹰与麻雀。
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所以……你不是秦夏,我是说,你不是齐南县的秦夏。”
说出这句话,虞九阙只觉得浑身冒了一层白毛汗。
不是害怕,而是震惊。
秦夏捂着小哥儿变凉的手心。
“没错,我也叫秦夏,但不是这里的秦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我就成了他。”
他隐去了“书”的存在,没有人愿意得知自己原本只是个纸面上的角色,连命运都是被作者框定好的。
更没有讲自己早就知道虞九阙的身份,他不想小哥儿因此难受。
他只是说,自己从异世而来,穿进了“秦夏”的身体。
“怪不得,怪不得那晚你和……你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虞九阙至今还记得“秦夏”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湿哒哒的,就像他来解开自己衣服时粘腻的手。
如果自己嫁的人没有在成亲之夜换了魂,尚在失忆且身子虚弱的自己会面临什么?
他不敢想。
“你放心,我应该不是鬼。”
秦夏打趣,“你看我们去文华寺的时候,佛光普照,我也没觉得哪里不舒坦。”
沉重的气氛被这句话稍微打散了些,虞九阙无奈地拍他胳膊一下。
“这种话别乱说。”
虞九阙顿了顿又道:“你会做那么多菜,也是因为以前学过?”
秦夏颔首,“我以前也是厨子。”
“也开食肆么?”
“开,规模和现在咱们的食肆差不多。”
他把自己上一辈子的经历,换成小哥儿能听懂的名词,讲了一遍。
“我姥姥和我娘都是厨娘,我的厨艺是跟她们学的……长大后我进了学堂,学成后先去酒楼当学徒,钱攒够了,就开了自己的铺子。
虞九阙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那你……成亲了么?”
秦夏认真道:“放心,没有,我还没来得及成亲就来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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