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街边食肆会在这些事情上花心思,更别提墙上甚至还有几幅卷轴挂画。
只不过画的不是花鸟鱼虫,更非仕女人物,而是吃的。
也非做好的菜肴,而是各色食材。
鲜活的鱼虾蟹、黄绿相间的各色菜蔬、一筐花样繁多的蘑菇菌子、还挂着露水,仿佛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香甜果子……
看得出并非出自什么大家之手,可画的内容却是丰弘阳从未见过的,扑面而来一股活泼泼的热闹。
店主人别有巧思,而不是一味附庸风雅。
他看得入神,险些让菜都凉了。
丰弘阳一边吃今天套餐里的地三鲜,一边抬头赏画。
选的另一道素菜是麻婆豆腐,鲜辣辛香,让他觉得自己不小心点,会连着舌头一起吞下去。
他破天荒地多花五文钱又加了两碗饭,吃得肚皮滚圆,打起饱嗝。
付账时,熟悉的小伙计笑着问他要不要出钱买饭票。
“托诸位老爷的福,小店自开张以来生意尚可,故而掌柜的决定回馈宾客。一张饭票就是一顿套餐,平日里十张要三百文,最近七日买来只要二百八十八文,且还送您一张券,拿着这张券,赶明儿您来吃小炒,白送您一道三十文的菜。”
已经是秦记食肆忠实顾客的丰弘阳,没有多做考虑,立刻开始从钱袋里往外摸碎银子。
这等好事,现在不买何时买?
他原本就时常来吃,便宜一文是一文,何况人家还多送一盘菜。
碎银送出后不久,饭票很快拿到了手,丰弘阳有些意外地端详着手里称得上精美的纸笺。
显然这家的掌柜去定制了一枚较大的印章,写明了“饭票”的含义和使用方式,再以印泥端正印好。
上面唯独空出了日期的位置,这部分以墨笔写就。
写好后又在其上叠盖了一枚“秦记”的圆印,大概是为了避免人为篡改。
送菜的纸笺被小二叫做“代金券”,用的是纸坊售卖的现成纸笺,和饭票相比有一定的厚度,细嗅还有淡淡的香味,便是转送给旁人,怕是都拿得出手。
丰弘阳把这一沓纸小心放进前襟内,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张代金券要何时用掉。
入夜。
各家铺子门前的灯笼依次点亮,秦记也不例外。
邱川还是太矮,只得秦夏从后厨出来,踩着梯子去挂灯。
虞九阙在下面有些紧张地看着,时不时低头望一眼被邱川兄妹俩一边一个扶着的木梯。
好不容易挂稳当,秦夏下来时却直接略过梯子的最后两道坎,啪地一下跳到了地上,吓了虞九阙一跳。
“你小心些!”
二月里的夜风还有细微的凉意,秦夏接过了夫郎出于关怀的“嗔怪”,拢过身边人的后背,将人往暖融融的屋里推。
秦夏作为主厨,只能短暂地从后厨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路过大堂的饭桌,成功被熟面孔认出。
酒坊管事彭征手里夹花生的筷子还没放下,一张脸挂上了小酌几杯后的酡红。
“秦掌柜,我们点的酸菜鱼还没好么?”
秦夏笑着回应。
“您放心,在锅里炖着呢,我这就去瞧。”
虞九阙把柜台短暂托付给了邱川和邱瑶。
他跟着秦夏一路去了后院,雅间暂无客人,拐弯走到后厨,里面三个灶头的锅里各自盛着不同的菜色。
郑杏花正在里面忙碌,见他们二人过来,点点头示意。
虞九阙掏出帕子,替秦夏擦了擦汗。
“生意比咱们想得更好,后厨还是得再招一个厨子,不然只靠你,早晚要累出病来。”
一晃眼食肆已经开张小半月,差不多每天都是顾客盈门的状态。
他们基本在午时前一刻卸下最后一扇门板,亥时过半就打烊,比起许多连早食生意都做的同行,秦记已经算是清闲的。
但即使如此,秦夏也基本像是在灶房里生了根一样,从早忙到晚。
短短十几日,已经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这句话已不是虞九阙第一次提了,秦夏知道小哥儿是认真的。
说实话,也怪他自己低估了食肆的工作量。
上一世他开的私房菜馆只有四张桌子,还是预约制,足够他一个人悠哉悠哉地忙碌。
但是那样的前提是他早就攒下房子和车子,账户上有七位数存款,早已实现经济自由。
现在在这里,他还得一点点地从头开始积累。
雇一个厨子,一个月的工钱必然不少。
本以为这份支出还能省一段时间,如今看来是不花不行了。
秦夏答应虞九阙明天就把招厨子的告示贴到门外去,不过在那之前他还要继续一个人面对眼前的几口大锅。
酸菜鱼不多时就上了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道菜——水煮肉片。
这两道菜都是辣口的,能接受的人较为有限,所以今晚暂且只有这一桌点了这两道菜。
但一端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们这一桌吸引了。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个香味太过独特!
坐在彭征对面的男子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还没等说话,就对上了老友戏谑的眼神。
时间回到三刻钟前,陶科跟着阔别数年的旧友一道来到鹤林街的秦记食肆门口。
他在阶下左看右看,皱起眉头。
“我说老彭,这家店看起来冷冷清清的,真能好吃?”
跟着彭征来的人姓陶,名叫陶科,早年和彭征一样都在县城酒坊给人当伙计。
后来彭征一路熬到了管事,陶科则因一份际遇,去了离平南县不远的春台县。
靠攒的银钱加上夫人嫁妆贴补,自己当掌柜开了一间巴掌大的小酒铺。
现下归乡,也得被人称呼一句“陶掌柜”了。
虽然他这个掌柜打眼一看,还没有彭征这个大酒坊的管事来得光鲜,好在二人的关系一如既往。
这回他来齐南县办事,昨晚刚和彭征喝了一顿叙旧的酒,今日本想久违地在老家逛一逛,结果就被兴冲冲的老友拉来了此处,说什么要让他尝尝连府城都没有的美味。
本来陶科确实满怀期望,路上一直问是去板桥街还是六宝街。
在他看来,县城里拿得出手的食肆,必定在这两条街之上。
哪知兜兜转转,彭征把他领来了鹤林街。
这不就是县学附近,扔一把石头能砸中三个童生,除此之外能有什么像样的吃食?
在陶科的记忆里,鹤林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何家包子铺的包子,那可真是皮薄馅大,吃得人满嘴流油。
一间在包子铺原址上新开的小店罢了,还号称能胜过府城。
陶科暗暗皱眉,疑心老友在阔别的这几年里养成了吹牛皮的恶习。
等到进了这新开的食肆,见了特地出来招待他们的秦姓掌柜,陶科的心里愈发打鼓。
只觉得对方没比自己儿子大几岁,这样年纪轻轻的厨子,真能做出什么像样的佳肴么?
在他看来,这个年纪的厨子搁在正经酒楼的后厨只能切菜,连锅铲的边都摸不着。
彼时受到质疑的彭征没急着答话,而是先夹了一筷子食肆送的小菜——凉拌豆腐皮。
里面混着葱丝和红葱丝,还有油炸花生米,彭征嚼了嚼,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慢吞吞地咽下去后才道:“昨晚你不是在我家尝了那酸辣粉,你觉得味道如何?”
陶科抬手摸摸嘴唇。
“那酸辣粉倒是极为不错。”
和彭征一样,陶科也是爱吃辣的。
以前他俩一起在酒坊当伙计的时候,能对着一碗辣萝卜干吃两个大馒头。
昨晚老友端来的酸辣粉,还没入口,光闻那个味道,就勾起了他一包口水,一尝过后,更是惊艳。
他昨晚就想问了,自己老友一家子就没一个干过吃食生意的,是从哪里淘换来这么一个食方?
听说每天都能靠这么一碗粉,卖出几钱银子来!
彭征昨晚显然是故意卖关子,今天才揭晓道:“那酸辣粉正是出自秦掌柜之手。而这样的一碗粉,不过人家食摊上各色小吃中的一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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