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客愣了一下。
难不成他先前打听的消息有误,分明自己报的价钱,已经比东福居还要高十两,怎的这厨子还不知足?
高阳牛饮了一盏茶,半点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道:“东福居的茅老爷许我一年一百三十两银钱,我单拿出个零头给娘子,都够她在老家吃香喝辣了。倒是累的您白跑一趟,这顿茶钱便由我来付吧,回头还要劳驾您替我回了齐老爷。”
说罢起身就走。
说客一急,赶紧一把将人拉住。
别看他是个靠嘴吃饭的,可哪一行都有规矩。
他向来名声在外,但凡出手,没有谈不下的硬茬子,此番借了齐老爷的雇佣,第一回 不成就罢了,第二回要是也不成,招牌都要砸了。
他强留了高阳坐回原处,添茶赔笑道:“高兄不忙着走,说来说去不就是银钱的事,您是外来人,怕是不知道,别看那东福居的茅老爷看似钱给的大方,他却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东福居这几年走了几个伙计,您可知道?若是不信,打听打听便知。”
他见高阳意动,趁热打铁。
“要说,茅三爷哪里比得上齐老爷,他老人家惜才,成日里端两个核桃,和尊弥勒佛似的,向来宽容待下,光过年的红封,都封银元宝呢!”
说到这里,他狠狠心,跺跺脚,给高阳许诺。
“高兄,这样吧,我说个价,咱们再加十两,一百四十两,您点个头,我保证齐老爷出得起,东福居那边,您就别再议了,只等着收拾铺盖,去集贤楼当大师傅!”
集贤楼分明有现成的大师傅,他这也是急了眼了,甭管真的假的,什么话都敢说。
高阳一副只认钱不认人的模样,居然点了头,还说一百四十两不好听,至少要往上再添一点才成。
说客在心里不重样地骂了他半晌财迷,面上却还是客客气气,拍着胸脯,道是保证把这事给办了。
说客一走,高阳就提着买来的菜回了和光楼。
秦夏本来在指点两个婆子拆蟹,好做今年的第一批秃黄油,见高阳回来了,才带他上了二楼。
这里尽头的一间阁子平日里是上锁的,专供秦夏和虞九阙两人用。
两人一前一后入内,高阳把与说客的对话和盘托出,只字未有遗漏。
秦夏忍不住笑,“此话一出,必定引得他们两家互相叫价,成了狗咬狗。”
他随手拨弄两下桌上算盘,这把算盘是虞九阙特地放在这里的,外头一圈用的是红酸枝,竹子用的是沉香木,触之满手余香。
“这两家酒楼,看着歌舞升平,若回归菜肴本身,只能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继续这般经营下去,被旁人分走一杯羹也是情有可原。”
他们或许心里也有数,方在和光楼横空出世后,不约而同地动起歪脑筋。
高阳近来也多闻京城事,深以为然。
“尤其是集贤楼,听闻他们那的食材都以猎奇取胜,做个锅子不用鱼肉,只用鱼唇,那些个熊掌鹿筋驼峰,也都不算什么,早年还做过鲜猴脑,后来不慎吓坏了一名官家女眷,当场晕厥,教人报了官,一番申斥,此后才没再公开做这等伤天害理的吃食了,当然背地里如何,咱们也不知。”
秦夏摇头。
“我也听人讲起过,他家那猴脑的做法残忍至极,吃过的人说比不得猪脑花三分香,不过是好奇那个过程。”
高阳撇撇嘴。
“依小的看,还是盛京这些个老爷们太有钱了。”
好好的大鱼大肉不吃,非去敲什么猴脑子,以前在齐南县,哪里听过这等奇事!
不管怎么说,背地里撬人墙角,都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先前秦夏令高阳故意同说客抬价,也是为此。
他们既给自己添堵,自己也不介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没过几日,集贤楼的刘大师傅就“意外”得知,东家和掌柜在背地里寻新厨子,不仅开的月钱比自己高,且一来就要做大师傅。
他顿觉自己多年来对集贤楼的忠心耿耿都喂了狗,一大早就丢了锅铲,硬邦邦地扔出三个字:不干了!
偏巧刘大师傅闹罢工这日,楼里来了一桌贵客,点名要吃他掌勺的鱼唇锅和牡丹裙边,情急之下,掌柜只得让灶房里的一个学徒顶上,鱼唇锅倒还凑合,裙边却是直接做砸了,老到咬不动,气得贵客摔了筷子,拂袖而去。
失了大主顾,齐老爷一时上头,迁怒刘大师傅,两人吵了一架,分道扬镳。
东福居一看,机会来了,茅老三本就是个滑头,直接拍板,趁虚而入,居然暗地里使了银子,把刘大师傅聘到了自家,而东福居原本的大师傅,本就上了年纪,预备回乡养老的。
齐老爷吹胡子瞪眼,一盘算,合着吃亏的只有自家!
后来直接病倒,这些暂都按下不表。
总之这桩庖厨出走的官司,在其后许久,都是京城酒楼食肆界的一桩笑谈。
唯有和光楼成功置身事外,生意滚滚来。
仲秋当日。
酒楼提前打烊,秦夏更是早早回府,预备陪休沐在家的夫郎过节。
素来低调的督公府,这一夜难得张灯结彩。
放眼望去,称得上一步一景,花光满路,灯火耀月。
后厨灶房内上下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给自家老爷当帮厨,为着接下来要上桌的这一顿不失温馨的仲秋宴。
第110章 月圆人团圆
近来酒楼生意繁忙, 秦夏已有阵子没有在家中好好做过一顿饭了。
今夜过节,意义不同,他早早列出单子, 命人备好食材。
说来因是家宴, 主角只他和虞九阙, 因此并无什么特别的菜色, 乍看极为家常, 却都是经过仔细考究后的选择。
虞九阙有孕后,在口味上没有特殊的变化,譬如极爱吃酸, 或者极爱吃辣。
秦夏觉得这样也好, 若是单独贪恋某种滋味, 长久吃下来反而对胃脘有伤。
今晚要做的菜色, 都偏清淡,毕竟是晚食,用的口味重了,难保不觉得口干,从而多饮水, 起夜次数愈多,届时小哥儿可就要更加睡不好了。
怀孕实在是个苦差事。
“老爷,猪肚鸡按照您的吩咐, 已经洗干净了, 请您过目, 看看是否可用。”
先前他问虞九阙想吃什么,这一点上对方素来会用心点菜, 从不用“随便”二字敷衍。
所以昨天自己得到的答案是:秋风渐冷,仍希望席上能有一道锅子。
和光楼现今以卖锅子闻名, 但夫郎想吃,秦夏当然要搞点新花样。
既然本意是驱寒暖身,那就不得不提猪肚鸡了。
猪肚鸡既是一道菜,又能当汤底涮些旁的食材,加点胡椒,喝下去登时就能发出汗来。
猪肚腌臜物多,难以清洗,两个丫鬟先用盐,再用醋,后用生粉,来来回回洗了三遍,下锅焯水,撇去杂质后,这才呈给秦夏。
除此之外,还有半只用来一起吊汤底的老母鸡。
猪肚切条、母鸡剁块,锅中先放猪肚并姜片和胡椒,猪肚耐炖,需花一些时辰,方可熟烂。
安排好猪肚,秦夏却还要做一道有些特别的,涮锅子用的食材——皱纱鱼腐。
正宗的皱纱鱼腐,需用南地产的一种鲮鱼,肉质鲜美,虽生于淡水,却无土腥。
但鲮鱼不耐低温,只长于温暖地区的水域,秦夏实在是寻不到新鲜鲮鱼,遂选择了少刺少腥的鳜鱼代替。
鳜鱼去刺,刮下鱼肉,剁成细细的肉糜,和蛋清一起搅拌,搅拌的过程中分几次加盐调味,等到肉糜足够浓稠,就可下锅油炸。
皱纱鱼腐会在油锅中缓慢膨起,若是膨不起来,这道菜就称不上成功,关键点在于油温,非掌灶的老手不能把控。
炸鱼腐的场景几乎称得上有趣,起先用手汆出的鱼糜圆子都沉在油锅底部,为了防止粘底,需要时不时用锅铲轻轻推动,接着就像煮熟的汤圆一样,开始齐齐上浮,变作洁白的圆子,转为金黄后方可出锅。
出锅后的皱纱鱼腐会略略软塌下去,不似最初饱满,这时候的味道却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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