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秦夏可以为自己争辩时,他垂首行礼道:“大人英明,草民认为,真相就在小摊余下的那根粉肠中。这位苦主坚称小儿吃坏肚子,是因为粉肠中用的肉不好,可是草民却要说,这粉肠之中,当真一丝肉也无,不信的话,大人请随意调查。”
一句话如石落水面,惊起涟漪无数。
“怎么可能没有肉,那你说,你是用什么做的!”
老汉声嘶力竭,额上青筋都迸出来两根。
秦夏淡然开口,“老人家,您这话说的没道理,这摊上每一样吃食,都是我安家立命的根本,方子岂能轻易告知?”
老汉被噎了一嘴,上句接不到下句。
差役在旁喝了一声“不可喧哗”,上面的官员便挥了挥手。
“胡老四,你去衙门灶头上请程大过来。”
这名叫程大的汉子,显然是给街道司上下做饭的厨子,来时腰上还系着条粗布围裙。
程大领命翻来覆去看了淀粉肠,又大着胆子尝了一口,笃定道:“大人,这粉肠一吃就是用面做的,您瞧瞧,哪里有半点肉丝的纹理?不过是做的人厨艺高明,调味调的上乘,才让有些人觉得其中有肉味。”
与此同时,另一名年轻些的差役也从屋外进来,身边还跟着另一位老者。
好巧不巧,正是诚意堂的徐老郎中。
徐老郎中进门后,行罢礼,得了应允,上前为小儿把脉,三下两下,得出与之前郎中截然不同的结论。
“舌黄腻,脉濡数,这哪里是饮食不洁的脉象,分明是食了辛热大毒之物,伤中犯胃,致使腹痛呕吐、泄泻难止!”
徐老郎中的医术口碑,显然比先前这位要强得多。
当场被拆穿后,早来的郎中跪坐堂中,怯怯不敢抬首。
坐上官员问道:“可否能够判断是哪等辛热毒物?”
徐老郎中拱拱手,“回禀大人,老夫推测,多半是巴豆。”
在场所有人当即恍然大悟。
若是巴豆,就都能对得上了。
苦主坚称粉肠用了坏肉,哪知其中只有面而无肉。
郎中坚称小儿饮食不洁,矛头直指秦家所售吃食,结果始作俑者却是巴豆。
这么大的孩子如何会闲着没事误食巴豆?
巴豆又不是路边野草,随便扒拉两下就有。
胡老四两步上前,一把将那脏兮兮的老汉索拿。
“你受了何人指使,从实招来!”
一番威慑过后,老汉和郎中俱都齐齐匍匐在地招了供。
而秦夏和虞九阙很快从供词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名——刘三儿。
第22章 板桥街的铺面
伴随着官差讯问,秦夏从旁听了个细致,成功串联起前因后果。
原是刘三儿自上回调戏虞九阙后反挨了揍,始终怀恨在心。
近来回回路过六宝街,眼瞅着秦家食摊声势愈隆,心里愈发酸水直冒,遂一直踅摸着机会,想让秦夏吃个瘪。
老汉竹筒倒豆子,把刘三儿雇他买粉肠、再给粉肠上撒巴豆粉给孩子吃的事全部交代,并承认,刘三儿许诺事成之后给他一两银子作为报酬。
上首的官员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你可知巴豆性猛烈,成人都有可能招架不住,遑论幼儿,你怎的对你孙儿这般心狠?”
老汉讪讪张口,“回禀大人,这小子也并非草民的孙儿,乃是三爷,啊不,刘三儿,从街上寻的乞儿。”
胡老四离得离乞儿近,闻言不禁问道:“小子,你是从何处来的?”
乞儿捂着肚子摇头,老汉只好硬着头皮又道:“回官爷的话,这孩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你们当真干的是丧良心的勾当!”
若非碍于上官在面前,胡老四简直想给这老无赖一脚。
主事的官员同样满面愠怒之色,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当即命令胡老四等带人去捉了那刘三儿过来。
刘三儿本就是个街道司的常客,好几次街头纠纷都与其有关,所以已经数不清这回是几进宫了。
按理说,像这等市井混子,压根犯不着上县衙大堂,以街道司的权限便足以下定论。
但因刘三儿此次不仅事涉诬陷秦家食摊吃食不洁,还有指使老汉强迫哑巴乞儿服食巴豆,并雇佣郎中做假证蒙骗官差等罪责。
数罪并审,当场便被扭送至了县衙。
按照大雍律条,刘三儿乃主犯,不仅需当堂受笞刑三十,还要蹲上半年大牢。
另外两个从犯亦逃不掉惩戒,各挨了二十下实打实的板子,没有个月余怕是下不来床。
郎中孙林,本为城内长济堂的坐馆郎中,此番事后也被医馆逐出。
至于之前收没的食摊工具,一应返还给了秦夏。
要想将东西领走,先得签过文书。
回街道司等待时,秦夏请了眼熟的差役留步,客气询问那名乞儿接下来的去向。
看那孩子小小一个,有苦说不出的,他和虞九阙都生了些恻隐之情。
这名差役便是胡老四,他不假思索道:“这你们就不必担忧了,诚意堂的徐老郎中已决定将乞儿带回堂中医治,待他痊愈,便会送去慈济院。”
慈济院乃大雍朝的官办孤儿院,专供收容无家可归的婴孩幼儿。
得了这个结果,秦夏和虞九阙方放下心来,片刻后推着板车离开。
——
转到下一日,空了半天的位子上又多出熟悉的食摊。
兴奕铭这天来得早,上来就把所有东西挨个点了一遍。
“昨个儿来寻你们,本是有件事要商量,结果听闻你们被街道司带走一事,可把我吓得不轻。我当是谁那么不长眼,原来还是上回那个泼皮!”
兴奕铭得知此事,当即就找了衙门里的熟人打听。
本想着要是有人对秦夏不利,他也能帮帮忙使点劲。
但消息传回,知晓衙门已查明真相,还了秦家食摊清白,他也就没再多余做什么。
秦夏把铁板上的烤冷面翻了个面道:“那等小人本就是记仇的,也怪我们不够谨慎,着了他的道。”
兴奕铭手里举着根热气腾腾的粉肠,咬了一口咽下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再者,卖吃食的本就容易遇到这等心术不正的,我小时候铺子里还曾有人买了点心回去,往里塞上老鼠屎,说东西不干净要讹钱的。”
兴奕铭吃完一根粉肠,把竹签往摊子上备好的签筒里一扔,目光朝旁边飘去。
“奇了怪,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旁边那卖腌菜的怎么还不来出摊?”
秦夏笑而不语,虞九阙同兴奕铭解释道:“那汉子卖的腌菜长了毛,被街道司拿了,后续我们也不清楚,但八成是没收了号牌又罚了银子。”
兴奕铭扯扯嘴角,摇头道:“怪不得,要我说,指不定他和那姓刘的泼皮也有瓜葛,落的这个下场,也纯属自食其果。”
秦夏也作此想。
不过事实究竟如何,也无需去探究了,一个跳梁小丑罢了,下回在路上遇见,都不一定还能认出来。
最后一份烤冷面做好,连带煎饼果子和一锅汉堡递出去,秦夏问兴奕铭道:“兴掌柜说昨日来是有事相商,不知是何事?”
兴奕铭一拍脑袋。
“看我这脑子,你不提还险些忘了。”
他接过沉甸甸的油纸盒和油纸包道:“你上回不是说想赁个铺面开食店么?我有个兄弟在城里有几个铺面,其中一个近来正好空出来,一个月租子十两,就在板桥街,你若是有意,随时可以去看。”
秦夏一愣,没想到兴奕铭还把自己的随口一说当件事放在心上了。
“一个月十两,在板桥街,这租子不算贵。”
因为有心赁铺子,秦夏也曾找人打听过齐南县城里沿街铺面的价格。
板桥街是齐南县头号“商业街”,那边能开食肆的铺子,按照面积大小,现在的市价基本都在五百两以上,最高可至八百两。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几乎称得上是天文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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