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该发现的。
“石岩,以前我也总想搞明白,他究竟是谁,但是现在,我觉得他是谁并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
“因为……比‘他从前是谁’更重要的,是让他想明白,他现在是谁。”
白石岩被这一串拗口的话搅糊涂,细想了半天才纳闷问:“他现在是谁……什么意思?”
柳重明掀开袖子,双臂上都是一道叠一道的抓痕,扯开衣领,脖颈上被咬得青叠着紫。
白石岩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睛:“重明……你这,不会是对人霸王硬上弓了吧。”
“屁!”柳重明恶狠狠爆句粗口,转回刚刚的话题。
“意思就是,他如果再逃不出‘曲沉舟’的记忆和上辈子的噩梦,他可能就快死了。”
柳重明带人进了书房,示意那人关上房门,又指着一旁的椅子:“坐。”
那人没敢坐,只站在书案前不远处,偷眼见他似乎不是发怒的模样,才壮着胆子小声道:“世子爷,小曲哥年纪小不懂事,如果冒犯了您,您骂一顿打一顿都好,能不能……”
他只恨自己笨嘴笨舌,这么多年,也就会这么给人求情,可从前掌柜的从来不会因为求情而多一点怜悯,他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底气。
柳重明挥手打断林管事的话。
“他那边我自有打算,你不用担心。我今天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他以前的事。”
这几天来,他始终在仔细揣摩一件事——曲沉舟的身世和前一世的遭遇相比,哪一个才更接近小狐狸崩溃的源头。
思忖再三,又考虑了这几天小狐狸的反应,他确定是前者。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前一世无论发生过什么,也是小狐狸一步步走过来的。
既然前一世没有发疯,重生之后仍能保持清醒,甚至能为他出谋划策,说明小狐狸意志之坚韧远超常人。
虽然在见到怀王和廖广明时,也曾一度失神过,但即使是见到前者,小狐狸也只用了一夜时间便恢复如常。
曾经经历的磨难没有把人压垮,现在更不会,至少不会如此粉碎。
而十余年为奴的境遇和记忆,恐怕不是一个生活在宫中的人能够轻易承受的,那宛如将生活在云端上的人推到泥潭里践踏。
尤其是,曲沉舟据说逃了无数次,每次都是想逃回家去。
家,是曲沉舟镌刻在骨子里的执念,所以小狐狸可以狠心淹没长水镇以绝后患,曲沉舟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一体两魂,彼此交缠,其中一者崩塌,另一个也无法承受。
起因是,长水镇。
而且他这几天抱着人入睡时,总能听到反复呢喃的几个字,凑过去时,听不真切,像是在说——“儿已……”
心病还须心药医,即使再不想去面对,他也决定从曲沉舟从前的遭遇这边入手。
幸运的是,曲沉舟的身世远比另一者好打听。
“你从他几岁的时候见他的?”柳重明提着笔问道,也许有许多细节关系重大,他怕自己错过,总该记下来才好。
林管事察觉出他的善意,渐渐放松下来。
“回世子,小曲哥打从卖到楼里,就是我照看他,大概三岁多的样子。给老娘奔丧的时候离开过一段时间,后来偶尔瞧见小曲哥瘦了好些,我才又回去。”
柳重明心中紧了紧,忽然有些理解小狐狸的情绪。
自己不过是旁听人,就有些不敢细想当年的情景,而小狐狸完全感同身受,几乎可以说与曲沉舟合二为一,也难怪……
“他……从前是什么样子?”
林管事像是憋了太久的话无人倾诉,眼眶泛着红,一说起来便停不下来。
“小曲哥刚来的时候就只会哭,饭也不肯吃,最后哭到嗓子都哑了,忽然有一天就没声了。”
“大伙都以为他没声了是认了命,没想到他半大个奶娃娃有主意,天黑之前躲在水缸里,晚上再跑出去,结果连大门都没找到,就被抓回来。”
“再后来,掌柜的就叫人打他,跑了也打,哭了也打,不吃饭也打,慢慢地,他就不哭了,跟别人也不说话,有人说他那个时候就疯了。”
“其实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跟我还会多说几句,懂事得很。”
十年时间太久了,他自然是许多事记不真切,絮絮叨叨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在这讲述中,曾经的曲沉舟还没有这么沉默。
他不知道世子爷到底想知道什么,偷眼见柳重明轻轻按了按额角,有些忐忑地停下来,小心问:“世子想听的……是不是不是这些……”
“无妨。”
柳重明心里有些乱,听到林管事讲起这些,他不光忍不住尝试将自己带入其中,也总是想起那人说起从前时的漠然。
即使已经长成少年,这段记忆里也总有那个小孩子,兴高采烈拿着糖果子等待回家,等到的却是一眨眼间从云端到炼狱。
即使那人说过已经记不起家人的长相,可吃不下甜食的反应是无法骗人的,一次次逃跑只为了回家是无法骗人的——对回家,永远有着渴望。
恐怕除了渴望之外,更多的是不甘心。
不甘心被人放弃,不甘心被人抛弃。
“你继续说,说什么都可以。”
林管事应了一声,心更往肚子里放得踏实些。
这几天他都没能见到那孩子,听说被关在东厢房有人守着,他虽然没能进去看看,可见每日的汤药饭食都定时送过去,多少没从前那么担心。
“他那时候生得漂亮,有人忍不住疼他,就有人记恨他。我有时候一眼照看不到,他就带伤回来。”
“我让他离那些人远点,他告诉我说,他不是白受伤,是救了一个人。也是个怪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
“我让他少办古怪的事,他以后就再没跟我说过这些。”
“再后来,掌柜的给他挂牌卜卦,我也没见过是什么样,不过掌柜的高兴,他能过两天好日子,我也就放心了。”
柳重明的心头闷闷的,小狐狸想着为自己把事情办稳妥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曲沉舟对于家的执念会令他崩溃。
会的吧……毕竟那人素来做事周全。
他叹口气,问:“我听说挂了牌之后,他也跑过,是吗?”
说起这个,林管事就痛心疾首:“就是逃跑这个事儿,总也改不过来。我有一次问他,我说沉舟啊,你跑出去想干什么呢?他说他想回家,他梦见娘抱着他了。”
“他哭我也哭,我知道他心里这么个疙瘩,就劝他,说你再这么个跑法,爹娘还没见到,就要被打死了,你甘心吗?”
“他不甘心,”林管事忽然扯起袖口,擦了擦眼睛:“他说再不回去,就忘了爹娘怎么叫了。我就让他先叫我试试。”
“他叫一声爹,我应一声,又叫一声娘,我再应一声,他就踏实养伤,有大半年没再跑。”
“后来他又问我,能不能跟家里说,如果是他做错事,他会改。”
“我哪舍得说他爹娘已经不要他了,就只劝他说,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等哪天他爹娘养活得起家里的孩子了,肯定会把他接回去。”
“本以为他是个聪明孩子,没想到我这话让他彻底魔怔了。我到现在还后悔,要不是我多嘴,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柳重明手中的笔停了一下。
他隐隐觉得,曲沉舟心中那处不愿被揭开的伤疤,就在眼前。
第62章 回家
柳重明隐隐觉得,曲沉舟心中那处不愿被揭开的伤疤,就在眼前。
之前提起与江行之有一面之缘时,曲沉舟说起曾经逃到街上,当时话里就语焉不详,他本该那个时候就追根问底的。
“林管事,那个时候,沉舟几岁?”
“九岁,不到十岁。”
柳重明心中一沉,果然是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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