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
柳重明抓了软靠垫在腰间,向后躺去,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这样做。
走出试探的这一步,他和沉舟之间原本就存着一丝缝隙的信任,已经裂开了。
他们明明在几天前还一起过了生辰,他破天荒地推了家宴之外所有的邀请,两人浅饮小酌,只觉余生就这样度过,也是无憾。
可那道缝隙已经裂开了,与其放任到不可弥补,他宁可自己去查探一番。
那扳指就塞在他的枕头下面,早晚会被人发现,而沉舟比谁都清楚,离京狩猎这么长时间里,不戴那扳指意味着什么。
他想知道,沉舟会有什么反应,也想再仔细地看一看,梦里究竟有些什么。
但愿什么都没有。
柳重明歪了歪身子,有些出神地盯着车外一排排闪过的红叶绿树,想着临出门前,曲沉舟送他到门外时,始终微笑着看向他的那双眼。
那双琉璃眼仿佛早已将他看穿。
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和试探。
赶到成峰围场时,早已人困马乏。
年轻一些的倒还能勉强打起精神,虞帝年事已高,苦于旅途颠簸,只让于德喜出来吩咐各人安顿下去,便早早躺下了。
柳重明放马跑了一圈,在南边驻地找到了白石岩。
白石岩当然明白他的担忧,不由好笑,扯他去驻营外跑了一圈,顺便去南衙驻地附近走了走,才拍拍他的背,催他回去。
柳重明知道自己空担心也是多余,在离去之前仍是不放心多问一句。
“石岩,沉舟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他们出发之前,白石岩也去找曲沉舟卜了一卦,他没有跟在一起,只是见白石岩出来时神色凝重,问一句,也只回答说“留心任瑞”。
不知怎的,他心里总是不踏实。
“没有,”白石岩很快回答:“沉舟说小心,我小心就是了,任瑞区区一只疯狗,能把我怎样?”
柳重明没跟任瑞怎么打过交道,只从之前的事和曲沉舟的说法里觉得,这人是个豁得出去又心思歹毒的,齐王平日干出不出来的事,如今可未必没有爪牙可用。
可他也不好自乱阵脚,只能多嘱咐一句,转回自己的住处。
一路马车颠簸,哪怕是他也觉出疲倦,却躺在床上,始终不肯闭上眼睛。
戴了快一年的扳指不在,让他心里也空荡荡的,生怕一闭眼就见到什么不该见的东西。
那些恶鬼没了压制,试探着从黑暗的角落里伸出尖牙利爪出来。
他盯着头顶花样繁复的帷帐,竟有些后悔,前尘往事本就与他无关,他硬要去看个清楚,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柳重明发呆了半晌,忽然打了个激灵,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他刚刚盯着看的明明是帷幔,可如今头顶上却是水榭飞檐,开得浓烈的海棠花从飞檐上笔直地垂下来。
这是四月的晋西书院,海棠开得正盛。
他梦见过无数次这个场景,却是第一次身临其境一般,四周不再飘忽如幻境,像是他寄居在另一个躯体里,透过这双眼,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破了个口的铜铃已在身后,他穿过水榭,沿着南边的回廊一路向下走去,心跳越来越快。
回廊不长,他很快看到了拐角。
这身体不归他控制,不等他来得及屏住呼吸,脚步已经带着他转过拐角。
姚侍郎家的二公子果然带着一群帮凶围着一个人,那人被他们连推带搡地按着,跪趴在地上,有人在起哄声中骑在那人背上。
他呵斥一声,那些坏小子们忙不迭地一哄而散,只留下跪在地上那人。
这一次,四周的一切都那么清晰,清晰得令他不敢上前,像是下意识中,那里是个噩梦的开端,裹着蜜糖的噩梦。
下一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曲司天吗?”
柳重明脑中轰鸣,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前只是一闪而过的细小猜想被这四个字无限放大。
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可心中却在狂呼。
不可能!他在这里遇见的人,不可能是曲沉舟!
如果这里遇见的是曲沉舟,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他之后梦见的所有,都是关于曲沉舟的?
那……小狐狸,究竟会是……谁?
眼前的噩梦不肯放过他,跪在那里的人一点点抬起头来,晴好的阳光映照在那双琉璃眼中,折射出点点泪光。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连脸上那些伤痕也一模一样,再也骗不了自己。
“曲司天……”柳重明失神般喃喃自语,终于发现,他从一开始就被人骗了。
那些欲擒故纵的高明话术,让他和白石岩屡次猜测,却与近在眼前的真相擦身而过。
像是为了用无可逃避的真相把他逼到角落里似的,那人跪在地上,向他叩下头。
“曲沉舟……叩见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剧透一下,昨天那章82.7%的位置,沉舟说了很重要的计划2333
第143章 看城
一声鸣镝从看城上射出,被聚拢在旌旗中的兽群左冲右突,私下奔逃。
山呼万岁声中,虞帝又连射几箭,而后在看城坐下,于德喜令人挥动令旗,早已跃跃欲试的人群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马蹄轰鸣,一簇簇队伍追着猎物直入了深草高林。
慕景昭本来不热衷这些玩意,更何况来围猎了几天,再有新鲜劲也过去了,无奈皇上在上面看着,也只能打起精神踢了踢马肚。
他正要随着人群一起向前,余光里见着柳重明,懒洋洋地拉着缰绳,比他还提不起兴致。
“重明!”他招呼一声:“磨蹭什么呢?走啊!”
柳重明一甩缰绳,与他并辔而行,打了个哈欠:“没睡好,浑身疼。”
慕景昭嗤之以鼻:“你有什么没睡好的?以前还可以说有大理寺的烦心事给你长长脸,现在官都辞了,比我还闲呢。”
柳重明没搭理他,又打了个哈欠。
困是真的困,也是真的没睡好,他从来没想过,没了扳指之后,那些不知被封存在哪里的场景接踵而至,仿佛从地狱里放出的邪祟。
实际上,说是邪祟也不是那么恰当,除了比从前更加身临其境,梦里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
仿佛黄粱一梦般,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走着与此生截然不同的路,平淡却温馨。
在晋西书院的回廊下,陪着那人吃饭是真的。
沉舟脸上的伤疤还在,年纪比现在还小,没有那样刻薄又犀利的刀子嘴,也没有那样促狭又狡猾的微笑,反倒像只羞涩的小兔子,纤细的手指捻着藕盒,小口地咬着。
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满心爱意,又满心挣扎。
柳重明拼命地拒绝承认,这个与小狐狸的性格天差地别的人,和小狐狸是同一人。
可那个腼腆的小少年与他交握着手,一笔笔写下“桃之夭夭”,兴高采烈地展开给他看,除了那个“之”字,与他的笔迹像了九成。
骗不了自己了。
虽然清醒地知道,自己与那个柳重明是两个人,可小狐狸与曲沉舟……是同一个。
也难怪小狐狸说——他即是我,我即是他,我有曲沉舟的全部记忆。
也难怪在长水镇被淹没时,小狐狸会突然崩溃。
他一直被先入为主的想法误导,猜了所有人,却没有猜到有一双天赐之眼的曲沉舟本人。
如果有什么机会能让他遇见身为奴籍的曲沉舟,只有这样的一种可能。
既是梦中人,也是梦中客,柳重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自己爬在高高的梧桐树上,捧了一盒子的梧桐花。
看着在避开所有人目光的地方,他们偷偷地牵起手,生疏又炽热的拥吻,是彼此尝不够的味道。
看着他发抖的手剥去小狐狸的衣服,在小狐狸害羞的无声抽泣中,留下一片片满是爱意的痕迹。
他在那个旖旎炽热的梦里纠缠良久,直到一身汗津津地被人唤醒,愈发明白了自己的恐惧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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