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悉皇上,知道皇上的一切弱点,更知道,那句“金平庄被屠戮殆尽”是皇上无法忽视的死穴。
可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柳重明会来。
从柳重明跪在清心居门外开口说第一句话起,他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柳重明的态度变化,必然是知道了什么。
虞帝的多疑,他最是清楚。
早已准备咬牙忍耐过去的盘问和折磨,在那一番撒泼打滚的争吵中,化为无形。
仅存的力气让他无暇去思考其他,只记得自己失控般扯着衣襟,露出半身的伤痕,只记得满耳充斥着自己的抽泣。
“皇上,不是下奴背叛主人!敢问皇上,谁愿一世为奴!谁愿一世为奴!”
不知是谁在耳边怒喝他放肆,也不知是谁来拖拽他。
曲沉舟只知道自己已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甚至没能冒死再向前多爬一步,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身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朦胧起来,仿佛是灵魂又一次脱离了躯体,漂浮在云端。
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只是徒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恍惚察觉到,有人在翻动他的身体。
“记下,腿上后背鞭伤……前胸……脚上冻伤……”
有人在床边说着话,落在耳中断断续续:“后腰……烙印肿……”
他忽然抽动一下,刺入颈间的针很快拔了出去。
“体内余毒……”
那人掀开被子,抓住一边脚踝抬起,探了几指过来。
曲沉舟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颤抖着向后仰起头。
“撕裂……伤得厉害……”
他被人里外翻检个干净,又脱力地跌回床上,晕厥过去。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
帷幔被人掀开,西落的阳光朦朦胧胧的就在窗外,有人向他微微俯身:“醒了没有?”
他慢慢转动眼珠,被人扶着坐起来,喂了几口水,火烧火燎的喉咙终于发出了声音。
“公公……”
于德喜上下打量他几番,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曲沉舟,咱家问你几个问题,你可要如实回答,若是有半句谎话,可别怪再把你打发给世子。”
曲沉舟的手不安地攥紧了床边,低声答:“公公尽管问,下奴从不说谎。”
于德喜对他的顺从算是满意。
“第一,你这眼睛当真能知未来吉凶?金平庄的事,有没有人告诉你?”
“回公公,下奴幼时生过一场重病,病好后就能见到一些卦言,每五天可以为同一人卜卦一次。从前奴卖身在奇晟楼里,掌柜就曾为奴挂牌营生。奴说过的卦言,无一不中。金平庄……没有人告诉奴,是皇上的卦言。”
“嗯……”于德喜点头:“你被世子买下,世子对你好不好?”
曲沉舟垂着眼眸,呼地滚下两行泪来:“世子确是对奴悉心调|教,甚至教奴读书认字,但公公可曾见奴一身伤痕。世子只将奴视作玩物,他对奴好不好,公公尽可以问宁王爷。”
于德喜见他眼泪如珠滚落不停,也叹一声:“罢了,别哭了。你既在奇晟楼挂牌卜卦,世子可曾让你为谁卜卦?”
曲沉舟小心擦去泪痕,咬了咬下唇。
“公公,杜掌柜待奴苛刻,奴起初年纪小,不堪打骂,为他卜卦赚了许多银子。可掌柜仍然不肯饶我,几次差点把奴打死,奴渐渐就……不再开口。”
“世子买下奴时,奴的招牌早已摘下,也很久没为人卜卦。世子他不信鬼神,奴也不肯开口,所以……没有为世子卜过卦。”
“也没有让世子知道奴卜卦之能。”
他低低抽泣着,从床上滑跪下来,匍匐在地。
“公公明察,奴自有了这双眼,便再不能说谎,公公明察。”
“公公垂怜,奴回答句句属实,求公公不要将奴送回世子手中,奴必然性命不保。”
于德喜静了片刻,忽然笑起来。
“这又是哪儿的话。咱家的确听殿下和宁王爷说起过,信了你便是,”他竟亲手来扶曲沉舟起身:“什么奴不奴的,皇上已经吩咐咱家,去管制司除了你的奴籍,还有……”
他回过身,门外等候的几名宫人鱼贯而入,端着托盘,在曲沉舟面前屈膝跪下。
又有宫人掀开鲜红绸布,将绣了七章纹的鷩冕展开。
“恭喜,”于德喜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在手中展开,目中微笑:“恭喜曲司天,曲司天接旨!”
曲沉舟应声跪倒,叩拜下去。
夕阳余晖正落在于德喜靴边不远。
于德喜只扬声宣诵着圣旨,却不知
——那个只手搅动风云的曲司天,就此再临于世。
第159章 龙虎斗
这一年,坎坎坷坷开了头,本以为中间有个风调雨顺的好兆头,勉强算是个平安年,却赶在年根上时,朝中彻底动荡起来。
其实早在猎场骚动时,明眼人都知道,必然是谁在后面动手脚。
宫里的孩子能顺利生下来的本就不多,更何况朱美人也并没有过人的娘家做底气。
让人没想到的事,牵起葫芦带起藤,紧跟着有了身子的,居然是久久没有动静的柳贵妃,虽说动了些胎气,可到底还是保下了。
因着刚刚没了个胎儿,皇上对柳贵妃肚子里这个孩子万分珍重,柳家又什么都不缺,丽景宫被守得严严实实,怕是连个蚊子进去都要被盘查一番。
人人心里都清楚,这是要变天了。
紧跟着而来的疾风骤雨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快。
起初是安定侯世子柳重明突然便成了锦绣营的新主人。
众人眼中的小世子还只停留在赚钱喝酒玩娈宠的浪荡模样,新上任的柳统领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锦绣营改天换地。
柳家白家从不缺人手,更不缺钱,双管齐下,外面插进锦绣营的眼线被驱逐得七七八八,哪怕是留下的旧人也都老老实实臣服。
锦绣营从此姓了柳。
众人从前只当姓廖的锦绣营横行无忌,却没料到如今的锦绣营更是个不能惹的刺儿头。
这也就罢了,柳统领干的第一件便是从前廖广明想也不敢想的——直奔南衙左骁营,将包括那个疯子任瑞和手下几十号人,都锁入了锦绣营大牢。
连齐王爷在养心殿外连跪两天,都没能让皇上松口,甚至听口风,还有迁怒于齐王爷的动向。
至此,已人人噤声摒气。
没有谁知道,之前还春风得意的左骁营究竟犯了什么事,只知道之前那个总因为任性被皇上骂得狗血淋头的小世子,已俨然成为一代新贵。
柳贵妃和柳世子,在一夜之间将温吞多年的柳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左骁营的事并没有就此完结,任瑞虽畏罪咬舌自尽,还有三四十号人在日夜拷问。
一度沉寂下去的锦绣营拿着供词,在城中四处拿人,人心惶惶。
有心人细细琢磨过,这柳世子明摆着是在为柳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提前开路。
看皇上放纵的态度,不知多少人庆幸,自己没有提前站队。
也许……真的是要变天了。
直到柳侯和林相站出来劝阻,这场风波才渐渐平息下去,可没有一个人能踏实地过好这个年。
柳世子再怎么张狂,好歹是个知根知底的人,平日里总能见到,多多交好就罢了。
让人更无法安心的,是宫中出现的另一名新贵。
前任司天官还在这个位置上坐得稳稳妥妥,皇上却冷不丁地又册封了一名司天官。
虽然已习惯了这个位置频频换人,可同时出现两位司天官,却是头一次。
宫里有消息透露出来,柳重明走马上任、搅得京中一团糊涂的开端,便是七殿下慕景臣带这位进宫。
早有人看到了,那新晋司天官也不是个眼生的,正是柳世子院里那位小曲哥,被柳世子趾高气扬地带着在席间炫耀了一年,哪还有人不认识。
可不等有谁冒出什么不合时宜的猜测,前因后果已被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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