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明似是丝毫没有被他的疾声厉色训斥住,拢着头发的手甚至没有停顿。
哪怕没有回头,他也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住在晋西书院时,重明有时中午会去他的住处小憩,他总嫌重明会压到头发,疼得很。
在他抱怨后不久,重明不知去哪里专门学了,每次都给他编个松松的发辫。
“你……”他抽回编了半的头发:“你给我……”
那个“滚”字没能说出口,柳重明的手轻轻拍在他的肩上。
“沉舟,你昨晚在哭,是不是又梦见从前了?”
“我陪着你,不会让你再做噩梦。”
第186章 安宁
从定陵丘到成松岭的十多里路并不好走,离开官道不远,便没了骑马可行的路。
他们留下一人在山脚下看守马匹,徒步向山上走。
柳重明展开地图看了看。
许多采药郎和砍柴人都说知道那三座坟的位置,略一打听,便有了清晰的方向。
照他们的脚力,大概再走一个多时辰,便该到附近了,虽然无法在天黑之前赶回定陵丘,但这个季节里露宿一夜,倒也不是什么难捱的事。
虽然头顶的日头照着,可被层层树冠遮挡,投到地上只剩下斑驳的光圈,地面上蒸腾的水气将深处的树干遮蔽得只剩下一点浅淡的影子。
林间寂静得很,偶尔一声不知什么鸟的怪叫,听起来有些吓人。
丁乐康环顾一圈,落后几步,来到曲沉舟身边,轻声问道:“曲司天,这儿这么多树,你说……那些传说里的树妖,会不会成群结队?”
虽然之前他们估计,觉得这里的古怪和怪树是两件事,可一早传来的消息却不是那么回事。
昨天曲沉舟要他们盯着的那个中年行商,到底还是失去了行踪,是一个人去旁边放水的时候不见的。
而人消失的地方,就距离这成松岭不远,他们不得不提高警惕。
“不可能,”柳重明在前面插嘴:“那东西既然只挑落单的人下手,肯定对人群有顾忌。如果真是这么多成群结队的怪物,整个定陵丘都保不住。”
曲沉舟看着太阳的位置,也答道:“应该不会。若是动静这么大,三面州府早会派出人马,也不至于只一些口头上的传言。”
丁乐康应着,心中稍稍放心了些。
虽然掌着金吾卫,可遇到这样鬼怪之事,还是第一次,只能不自觉地依赖这双同样诡异的妖瞳,才能勉强让自己不慌。
又歇了两次,抬头看向西斜的日头时,他忽然提高声音:“不对。”
“是不对,”柳重明不动声色地看着四周:“大白天的,还真的有鬼打墙。”
面前不远处,枯死半边的树洞里长出一丛黄色的蘑菇,这里是他们已经走过两次的地方。
“有鬼?”
丁乐康和几名随侍同时抽出了兵刃,警惕地四处看。
“的确是有鬼。”
曲沉舟体力比不上其他人,一直被簇拥着走在中间,此时才上前,从柳重明手中取走了地图。
“有鬼在你们。”他指着一个方向:“从刚刚我就很好奇,那边有路,你们为什么绕着同一个地方打转。这边走。”
“等等,那边……”丁乐康以为他中了邪,刚出声提醒前面有荆棘缠绕,走不过去,却见曲沉舟径直走去,只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树,树旁就是草丛被踩倒现出的一条路。
连柳重明也莫名诧异,却立即跟上。
只走出一盏茶的工夫,所见景物已不再是之前经过的地方,透过斑驳的树冠,甚至能看到有烟在消散。
丁乐康终于拜服:“曲司天真是神仙在世。”
曲沉舟一摆手,让他噤声,又向前一指:“前面是不是有人?”
有烟在空中,若这是他们要找的地方,明显现在正是有人在祭拜。
果然如小二说的一样,只是找不到上山的路而已,却只是有惊无险。
半下午爬山的疲倦一扫而空,所有人都加快了步子,很快便能从树林的缝隙里看到火光。
林间空地上立着三座坟,被人修整得干干净净,果然正有两人跪在石碑前,慢慢地向火盆里丢着黄纸,烧完的纸灰被山风吹散了一地。
眼前的情形再普通不过,若不是刚刚经过了鬼打墙,若不是空地上还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只一人多高的大鸟,恐怕谁也不会对这两人多看两眼。
听到这边的脚步声,那两人也一起抬头。
那是两个相貌极其相似的年轻人,只是其中一人的眼睛上缠着一圈布带,眼眶凹陷下去,竟然是个瞎子。
丁乐康一挥手,身后随侍已抽刀围了上去:“什么人!”
“不得无礼!”曲沉舟呵斥一声,摆手令众人退下。
不等他上前,那瞎眼年轻人已疾步向他走来,虽然是个瞎子,可脚步轻快稳健,像是能看得见路一样。
不光能看得见路,那样子竟是直奔曲沉舟而来。
柳重明自认也算是见多识广,可见这个模样也有些头皮发麻,却仍是横着走一步,将人在半路拦下:“站住!”
“先生!”年轻人好脾气地站住脚,隔着柳重明,向曲沉舟深深一礼,又惊又喜,殷勤异常。
“先生,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们吗?先生是来这里游玩的吗?吃饭了吗?如今住在哪里?先生叫什么名字?”
后面的年轻人用力扯了他一下,轻声提醒:“安宁,你这么说话颠三倒四的,会把人吓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曲沉舟身上,连曲沉舟自己也莫名惊诧:“你认识我?”
“从前得先生颇多照拂,一直没能再遇到先生,”年轻人声音温和,却看起来十分紧张,像是不常出门的孩子被推到众目睽睽之下,不安地捏着手指问道:“敢问先生,可曾找到重明?”
这下轮到柳重明呆了一下:“找到我?”
那相貌相似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笑起来。
“恭喜两位重续前缘,再接连理。”
柳重明心里咯噔一声。
这话若是换个场合听到,他恐怕心里要乐开花,却不该是现在,余光里丁乐康的脸色变了几变,就算是傻子,也该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呵斥一声:“你们是谁!”
“对对对不起,我忘记了真是抱歉……我叫安宁,”那人指一下身后的同伴:“他叫晏归期,给先生的谢礼早已准备好,只是没想到今天偶遇,没有带在身上,我这就去取……先生能不能在这里等……”
“我不认识你们,也不是你说的先生,你不要胡说八道,”曲沉舟冷冷打断他的话,又瞥一眼那边的木鸟:“你们故弄玄虚在先,妖言惑众在后,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跟我们去衙门里走一趟再说。”
那叫安宁的年轻人没料到曲沉舟敌意满满,登时有点慌:“先生,我不是……”
他拙于言辞,目光闪烁,更显可疑,像是要上前,又被另一人拉住。
“安宁,先走吧,他不记得了。”
“给我站住!”丁乐康忽然暴喝一声,不说二话,向安宁当头一刀劈下。
他这一刀力携千钧,如卷风雷,若是劈中,人怕是就要被砍成两半。
可刀下金石声响,不知砍在什么上,火花四溅,半截断裂的刀刃崩飞。
身后都是随侍惊恐到极点的叫声。
丁乐康还没来得及厉声喝止,便看到顺着刀柄缠在自己手腕上的,居然是一段手指粗细的枝条,既柔且韧。
“敢碰安宁?”
“啊……归期,不要啊……”
那根枝条仿佛有生命似的,如蛇头一样立起,原本奔向心口的方向向上抬了几分,突地穿透了他的肩膀。
丁乐康忍痛大吼:“都围上去!”
不知多少根枝从土中林立而出,仿佛瞬间长出一道盾墙,将众人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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