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帝怔怔看着碎片,徒劳地张张嘴,忽然呕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向一旁栽倒过去。
他在梦中被火焰包围,看着那个女人凄厉地喊着“阿泽”。
如果走过去,如果回应了……他想着,是不是以后人生的轨迹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动,看着橘红色的火焰铺天盖地,在火中挣扎的声音消失了,人忽然变成了曲沉舟,可怖的妖瞳隔着火焰看他。
带着嘲笑。
虞帝声嘶力竭地尖叫一声,陡然惊醒,才发现满口都是汤药的苦涩。
喂药的人十分有耐心,等着他慢慢吞下这一口。
“皇上。”
那声音柔软温和得如同云朵,终于让他从梦境回到现实中——他还是皇上,他还掌控着一切,他还活着。
柳清如见他睁眼,尝试着将手垫在他后颈上,见他点头,才将软靠放在床头,扶他坐起来。
屋里除了柳清如,还有娴妃和容九安。
一见后者,虞帝心中冷笑一声,这个时候召了容九安在这里陪侍,难不成是要逼自己下诏立储?
像是明白他的顾虑,柳清如轻轻吹了吹汤药,自己先喝了一勺,才递过去一口,柔声安抚。
“皇上,门外诸位大人还都等着您身体恢复,等着与您商讨国事呢,臣妾让他们先候着,等您醒来再说。”
听到众人都在,虞帝终于松下紧绷的弦,慢慢喝了药,才问:“都有谁?”
“柳侯,林相,崔老,赵侍中,凌少卿,薄统领,还有重明,都在呢。”
柳清如用帕子为他擦净嘴边药渍,轻声道:“皇上昏迷前还叫了容大人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虞帝怔了片刻,瞟一眼容九安,沉吟片刻,示意容九安暂且候着,问道:“曲沉舟呢?”
千子塔倒,木精碎裂,别人可以不提,可他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皇上昏倒之前说要找他,重明和薄统领不敢耽搁,将他从死牢提出来,暂时先放在观星阁了,等皇上醒来再定夺。”
“人……没有死……是吗?”
“是,”柳清如应他:“皇上若是要他伏诛,臣妾这就叫重明他们去。”
“不!不要!”虞帝忙挣扎着抓住她,待额头的冷汗出了又干,才无力地向后靠,摆了摆手:“都出去,九安留下来。”
柳清如和娴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容九安才上前,将帛布展开,轻轻叫道:“皇上。”
虞帝闭着眼睛,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有眼睑下不安的转动能窥见那一点天人交战。
容九安耐心地等着,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句问话。
“九安,朕知道你忠心无偏私,依你所见……曲沉舟这个人,可留吗?”
容九安坦然回答:“天下之人都是皇上的臣民,去留都随皇上心意。”
“可是……可是他曾背叛朕……让朕如何再用他?”
虞帝心中不甘,可除了曲沉舟,没人能扶他跨得过眼下这道坎。
“曲沉舟此人心比天高,皇上给他再多,他会越来越贪得无厌,也总有无法满足的一日。”
容九安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无波,倒像滚水里投了冰块,让虞帝的焦躁渐渐平息下来。
“那你说,该如何用?”
“把他交给管得住他的人手里,皇上便只需掌控住那人就好,不用再为曲沉舟烦恼。”
回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容九安垂目看着帛布,努力不让自己狂乱的心跳从口中蹦出来,鼻尖,手心,后背,一层层细汗在慢慢调整的呼吸里干透。
过了许久,才有声音吩咐:“九安,润笔拟诏……”
容九安扶着自己的手腕,竭尽全力遏制住颤抖。
“赐司天官曲沉舟与安定侯世子柳重明为……”
他悬着笔又等片刻,才听到最后两个字。
“为妻。”
帛布纸上笔走游龙,他刚刚停笔,又听虞帝吩咐:“另,立敬王慕景臣为太子。”
“是。”
容九安小心举起第一张已晾干笔墨的帛书,跪在床边。
虞帝撑起身费力去看,却是一阵头晕眼花,帛书上曲沉舟和柳重明的名字仿佛游来游去的蝌蚪,看不清楚,知道自己那一口血吐出,亏了根本。
毕竟是老了,连……木精也没有了,若非如此状况,又怎么可能不得不倚赖逆臣曲沉舟。
他硬撑着一口气,眼冒金星地飞快扫了一眼第一份诏书,待容九安呈上第二份时,连草草过目都困难,只能扶着额头靠回床头:“念吧。”
听容九安一字一句念完,确认无误后传了掌印进来加印,诏书被奉去外间群臣中,他才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
九安说得对。
将棘手的曲沉舟推给柳重明,他只需要控制柳重明就好,封景臣为太子,柳重明有了新对手,会为了岚儿更加乖顺听话。
更别说柳重明还要分出一半精力去对付家宅里的对手。
接下来再扶持梁家……
如此一来,又是安枕无忧、可作壁上观的日子,足以让他重新养好精神。
“皇上,”随侍的大太监在外轻声说:“贵妃娘娘、娴妃娘娘和世子在外求见,向皇上谢恩。”
“进来……”
许是太绞尽脑汁,过了刚刚的振奋,他的精神愈加萎靡,连进来三人的身影都看起来模模糊糊。
可该吩咐的事还是要先指派下去才好。
“重明。”
虞帝撑着额头,招招手,连吐字的力气也低弱下去。
“朕知道你有千般不乐意,曲沉舟桀骜难驯,但朕还用得上他,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是最稳妥的人。朕信你能将他驯服,为朕所用。”
“臣谢过皇上隆恩,”柳重明立在床头,神色淡淡的,让人瞧不出是喜是怒:“臣必不负皇上所托,与沉舟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永世不相负。”
这反应与预料中不同,太过乖顺,倒让虞帝一肚子准备好的话都再说不出来,只能直奔要处。
“如今流年不利,天降灾祸,千子塔倒,木精焚毁,朕要他再为卦算一次,去寻些续命珍宝。你与他同行,切切提防……”
“我不去。”柳重明不假思索地拒绝。
“这次你们……”虞帝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听到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柳重明一字一句地说,让他听清楚:“岚儿很快就要被册封太子,我怎么可以走?沉舟最近身体不好,也不宜劳累颠簸,该多休息才好。”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虞帝想要挣扎着坐起身,最后却只歪倒在软靠上,呼吸急促:“柳重明!你是不是疯了!谁说岚儿要册封太子!”
他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柳清如也上前款款一礼:“臣妾代岚儿谢过皇上隆恩,今后必悉心教导岚儿,不负所望。”
虞帝颤抖着嘴唇:“你们都疯了!娴妃!娴妃!朕明明册封的是景臣!你说话!”
娴妃浅浅一笑:“皇上莫不是糊涂了?诏书刚刚已经拿出去宣读,诸位大人都听得真真切切,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皇上记错了吧。”
“娴妃!景臣如果将来登基继位,你就是皇太后!快!快追回诏书!快去!”
“臣妾谢皇上放景臣自由。”娴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素来的温柔已消失殆尽:“皇上当真要立景臣为储?他身上流的可是柳家的血。”
虞帝全身一僵,手指颤颤地点:“原来他们说的没错……你……你敢……”
一口混着黄痰的血呕在地上,咳喘连连,可面前的三人却冷静地看着他,连门外也没有人进来给他送一口水。
他终于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目光一瞥,瞧见投在门上的剪影高大硬朗,忙嘶声唤道:“薄言!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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