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边说,子时刚过,曲司天慌慌张张冲进慈宁宫,说自己被人带错路,领路公公又不见了,他慌不择路,才误入太后那里的。”
“原本没打算惊动太后,可他老人家觉浅,又听说是曲司天,就叫进去说了一会儿话,大概聊了大半个时辰。”
虞帝皱了皱眉:“太后白日里都容易疲倦,怎么夜里还跟人聊这么久,都聊什么了?”
“喜公公说,太后最近白天好睡,夜里常常睡不着,醒上几个时辰也是常事。聊天的时候他随侍在身边,无非些家长里短。曲司天也说,太后怜惜他出身苦,只是问了许多从前的事而已。”
“谅他也不敢多嘴。以后不许他靠近太后!”
“是……”于德喜躬身,想了想,忧心起来:“皇上,您说,如果曲司天说的是真话,他被逼着逃到慈宁宫,会不会是有人有意为之?”
这话正问到了虞帝心中的隐秘上,他颤颤地想去翻折子,却拿也拿不稳,那折子翻着个地掉在地上。
于德喜知道自己问错了话,忙去捡起来,又递了杯茶,才小心问:“皇上,如果今后太后宣曲司天过去呢?”
虞帝忽然恼怒地啐了一声,于德喜忙跪倒阶下。
“老奴知错,老奴明白!”
柳重明夹一夹马腹,顺便看一眼马车里的人。
那人背对着窗户坐,只能看到背影,从宫里出来到现在,姿势都没换一下。
他有些黯然,不知道刚刚曲沉舟的拼命挣扎,究竟是做戏给人看,还是真的不愿意与自己再共处一室。
马车走得不慢,很快便到了锦绣营的大门外。
锦绣营在京中有几个司,各有职责,如今停的地方便是锦绣营的主营。
柳重明走在前面,最后跟着几名心腹,曲沉舟夹在中间,一行人默不作声地穿堂过院,最后在一扇红漆门前停下。
曲沉舟草草扫了一眼四周。
虽然从没来过锦绣营,可这里既不像牢室,也不像公干的地方。
“曲司天,”柳重明侧身,让开路:“请吧。”
曲沉舟与他短暂对视,又将目光落在门上:“劳烦世子为我安排住处,多谢。”
“谢什么,”柳重明龇牙一笑:“不过是多添床被子的事,左右曲司天也不陌生与我同住。”
曲沉舟呆了片刻才想明白这是哪里。
可他刚转身飞快地跳下台阶,便有人从后面拦腰一抱,不由分说地将他扛起。
在几名心腹的注视下,那两扇门被一脚踹开,又带着巨响被人用脚带上。
屋里传来曲沉舟声嘶力竭的尖叫:“柳重明!你放开我!”
没有传来柳重明的回应,可很明显有人在奋力挣扎,连着几脚都踢在桌椅上,有木头沉重地砸在地上的声音,椅子撞在门上。
门外几人面面相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醒一下,便听到两声清脆至极的耳光声,响得像是穿过房门,直接抽在了几人的脸上。
“柳重明!你敢……”
曲沉舟一声咆哮尚未吼完,便被人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响。
终于有人忍不住,走近几步,低声道:“世子……皇上吩咐过,不得委屈曲司天……您……”
“滚!老子的地盘,谁敢啰嗦!”柳重明怒喝一声:“都把嘴给我闭牢,十丈之内,不许留人,滚远点!”
心腹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选择闭上嘴,去四周清场去了。
门外终于安静下来,柳重明仍目不斜视,双手钳住床上仍不肯放弃逃走的人,单膝跪着,压住不老实的双腿。
脸颊火烧火燎地疼,那两巴掌半点余力都没留,小狐狸像是瞬间彻底失控了,这是他之前从未料到的。
他知道自己该被厌恶,该被憎恨,可眼下不是时候,他需要曲沉舟冷静下来,能跟他好好地说一句话。
“沉舟……”柳重明轻唤一声,试着慢慢松开捂在嘴上的手。
曲沉舟挣动一下,又被按回枕头上,突然张口,狠狠咬住他的手掌。
柳重明疼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却死硬着不甩脱,反而将手更深地压进去。
“咬啊!咬啊!”
也不只是被手掌压在舌上喘不过气,还是别的什么,曲沉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尾醉红,倏地滚下泪来。
只瞬间,柳重明便察觉到手中所有反抗的力气都消失无踪,终于可以放开手。
小指向下的那一块肉被咬出一圈齿痕,虽没有破,却深得淤血发紫,比刀子剜的还要疼。
“狗东西。”
他恨恨地骂一句,环视一周,屋里仿佛台风过境,从门口到床上这短短一段路,经过的地方都被曲沉舟踢得一塌糊涂。
“我恨你……”曲沉舟仰面躺着,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手背盖着眼睛,低声呜咽:“我恨你……”
柳重明也跌坐在床上,身上的汗叠了一层又一层。
他见过几次小狐狸失控的模样,许多事就算是从前不明白,如今也都想清楚了。
小狐狸受了太多的委屈,默默忍受了太久,熬过了太长的孤单,从来也没有人知道那些艰辛。
甚至在回到他身边后,他曾经以为自己的爱慕呵护已经当得起一个好,可现在才知道,远远不够。
更别说他最终还是辜负了。
他永远对不起曲沉舟,永远也没有资格请求一声原谅。
如果曲沉舟能把他当做一个可以痛哭发泄的地方,倒是他的荣幸。
“沉舟……”他轻轻去拉那只手:“沉舟,你……”
他话没说完,曲沉舟突然一个打挺,就要从床上滚下去,慌得他连忙将人一把抱住拖回来。
“你疯了!这儿是锦绣营,你要去哪儿!”
曲沉舟仰面摔回床上,想也不想,一个耳光甩过去。
“滚开!滚!我根本就不想活过来!谁要你去受摄元钉!谁要你多管闲事!”
柳重明按着他的手,不躲不闪地挨了一记,眼见那手又折回来,忙一把握住,呆呆地问:“你在说什么?”
曲沉舟粗重地喘息着,也被他问得愣住。
“你……不是……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摄元钉?是什么?”
柳重明看着曲沉舟眼中的狂躁和愤恨渐渐化作了眼角的绯红,又凝成眼中的摇摇欲坠,却什么话都不再说。
这安静倒比刚刚的拼命挣扎让人更揪心。
他忽然弯弯腰。
曲沉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侧过头,不去看那张逼近的脸。
坚硬的刀柄落在他的手心里。
柳重明握着他的手,牵引向自己的颈边。
“沉舟,从前到现在,都是我对不起你。”他声音艰涩。
这些话已在身为梦中客时,说过不知多少次,却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说出口——因为那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为自己找逃避的理由。
可终于能与人这样面对面,确认这人原来还活着,这让他觉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再不说点什么,他们又会阴阳两隔。
曲沉舟即将崩溃,他也即将疯狂。
“沉舟,我知道你恨我,我欠你的,几辈子也还不清。”
他用力攥着细瘦的手腕,那匕首却被硬拗着,不肯贴在他的颈间。
“待事成之后,我跟你走,你愿意千刀万剐,还是想把我从前做过的,都加在我身上,我绝不会有半个不字。”
“我的命交给你,随你处置,但不应该是现在。”
“眼前最要紧的,是有人要至你于死地,沉舟,我……”他喉间哽咽一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在我面前……”
曲沉舟怔怔看着他,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柳重明情不自已地俯身,舌尖舔去了滚向鬓边的泪珠,又咸又涩,像是止不住的细流,连着他的鼻尖也酸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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