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之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思忖良久,向他行了一礼。
“我做不到。”
江行之已经远去,曲沉舟仍在门槛处站了许久,才慢慢往回走。
柳重明早已等在卧房门外的回廊下,抖开一件披风迎下台阶。
“齐王那边的事很麻烦?谈了这么久?”
曲沉舟被裹着揽回屋里,在床边坐下,轻轻嗯了一声。
柳重明见他若有所思,像是有心事,便自己上手,将他的外袍脱下来,把人塞进被子里。
“有什么棘手的事,需要我帮忙吗?”
曲沉舟摇头。
“要用什么人,拿着你的腰牌去调,还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如果要用到世子呢?”曲沉舟仰头问。
柳重明失笑:“这个最好办了,连腰牌都不需要,开个口就行。夜深了,先睡吧。”
曲沉舟扯住了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睡不着。”
柳重明掀开被子,也挤了进来——其实他又何尝睡得着,好在能两个人在一起,不寂寞。
两人就这么看着窗外月色西移,过了许久,倒是曲沉舟主动开口:“世子不问一问齐王那边都有什么消息吗?”
“不是你之前说的?那边交给你全权打理,不要我问?”柳重明侧过身,摸摸他的头顶:“你说让我专注看好潘赫,把锦绣营的关系打通,皇上那边也要顾着,我好忙啊——出了什么麻烦事?”
“没有麻烦,江行之那边一切顺利,齐王到底倚赖他习惯了,”曲沉舟歪歪头,靠过来:“倒是世子这边,想好怎么做了吗?如果真的是最坏情况呢?”
最坏情况,便是潘赫瞒下的那两人,真的已经没了。
一年一个草替儿中,少了两个。
这样的话,柳重明要用最漂亮的姿态向皇上复命,要向前一步,只有一个办法。
或者该说,从于德喜向柳重明说出“并蒂莲”三个字起,在柳重明面前的便是一道沟壑。
若是从前,廖广明攥着潘赫不放,柳重明也许还能当做一无所知,顶多是再多花些时间,多走些弯路,绕过去就好。
可如今潘赫已经到手中,柳重明再打退堂鼓的话,在皇上眼中便只有一种可能——柳重明已经知道了,知道皇上那个最不能昭示于众的秘密。
要么用无辜的血肉去填出一条向前的路。
要么一脚踏空,掉落下去。
到那个时候,柳重明恐怕会比如今的潘赫下场更惨。
到那个时候,哪怕柳家奉上柳重明一条命,也未必能平息这一场风波。
路,就只剩下这么一条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柳重明在锦被上摊开手掌,盯着那个主动落进来的手,慢慢攥紧,低声说:“沉舟,我不知道将来别人会怎样说,但我决定去做。”
哪怕要成为极恶之徒,要向毫无反抗之力的妇孺举起屠刀。
曲沉舟翻过手来,与人十指交握,声音艰涩。
“重明,对不起……如果我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情况……”
他没上过战场,不知道在战场上杀人的情形,却比谁都明白杀戮的滋味,鲜活的人被粘稠血腥包裹,变成一堆死肉。
恐惧和恶心令人战栗疯狂。
当年,他亲眼看着中和殿前的人们在漫天箭雨下血肉迸飞,一病不起,无论什么东西塞仅嘴里,都会忍不住呕吐出来。
而这一次,柳重明担起了这副担子。
“说什么傻话。”
柳重明仍然语气温和,那些日夜的煎熬辗转都仿佛没有存在过,也不会在人面前显露半分。
“你已经做到了最好,其他的事,本就该是我的。”
柳重明一根根地数着曲沉舟的手指,觉得只要有这触碰的温度,他就能在这条看不清前方的路上一直向前,就不会茫然四顾。
“沉舟,我想过很多次,为什么会在那个关节上,于公公忽然对我说起并蒂莲。”
曲沉舟细回想了一下“那个关节”,潘赫已经犯事,而那一天,重明进宫去,向皇上报了潘赫放在船队里的银钱。
之前他从没想过这个细节,如今被柳重明一提醒,才抓住那一点极细的缘由。
“账目……”
“对,账目,皇上从我呈上账目起,就知道我私吞下了潘赫的钱,”柳重明盯着窗外,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
“潘赫再贪,也不该有那么多钱,那些钱本来是皇上拨给他,为养着那些罪生子的。”
“不止,”曲沉舟为他补充:“还有每年出去寻人。”
柳重明点头,勾唇一笑。
“柳家从来都是皇上希望掌握在手中的,如今终于出了个贪得无厌的柳重明,皇上想必高兴得很。我这算不算是贪心的代价?沉舟,如果以后我变成了大奸大恶之人……”
“不会!”曲沉舟忽然抬头含上他的唇边:“有我在,我不会让你……”
“有你在就好,”柳重明俯身将人压回枕上:“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昨天说的主动脱马甲不太准确,应该说重明想扒,躲不过了,不如脱了,所以重明当然想起来了!!
第136章 节点
走进客房之前,柳重明例行站在门口,跟府医聊了聊,声音不大不小,他知道里面的人醒着,也听得见。
在被他从地下挪到客房的第二天,潘赫就醒了,人根本就没能完全松懈下来,即便是饭食汤药及时供着,仍是紧绷着神经。
连他过来看的时候,潘赫也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他也什么都不问,每天早晚都过来看看,向府医问问身体恢复情况,偶尔自己搭个脉。
还给在床边备了笔墨,不管有没有用,总是不忘嘱咐一声,如果有什么缺了的,就咬着笔,在纸上写下来。
收效很快。
潘赫在廖广明手中,本就已经快到了忍耐的极限。
之后来到别院,在连天的惨叫哭嚎中,没当场崩溃已经是了不起,完全经不住这样善意体贴的对待。
从手指下的脉搏,柳重明能明显感觉到,潘赫仿佛一个被冰冻僵硬的人放在了温水里,如今已经完全化开,连半分动弹的力气和心思都没有了。
他不紧不慢地问着话,耳中已经听到门内有人在床上翻动的声音。
府医走后,又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慢慢进门。
他尚未走到床边,潘赫已一挺身坐了起来,颤颤地抓着被面,徒劳地张着嘴。
柳重明快走几步,在床边椅子上坐下,双手覆在潘赫的手背上:“潘公公,今日可感觉精神好些?”
这七八天来,潘赫第一次对柳重明的话有了反应,不住地点头,倒更像在哆嗦。
“公公别怕,”柳重明手中用了些力气:“这里是我的别院,廖广明胆子再大,也不敢闯到我这里抢人。”
潘赫紧绷的双肩放松下去,努力要发出什么动静。
“公公的情况,我已经跟于公公如实说过了,”柳重明轻轻叹一声:“于公公知道你的好,只苦于皇上震怒,不好开口请求,才托我代劳,可惜廖广明防得紧,让公公受苦了。”
廖广明的名字一出口,被攥在他手中的手指猛地一抽动。
“公公莫怕。廖广明如今缠上别的事,已经起身前往洛城,大概还有四五天才能回来。”
“公公且在我这里好好养伤,眼睛和喉咙虽然治不好,身体却是无恙。赶着廖广明回京前,我悄悄派人送公公出城。”
“我在南郊有处简陋的庄子,地生热泉,正好给公公将养身体。公公以后便在那里住下,一切吃穿随侍,都不必操心。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潘赫的手抖了一阵子,又停了下来,十指紧紧绞在一起,比刚在这里清醒时还要紧张,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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