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意识中,他又总是想起重明在大雪中狂奔而来的样子,为什么会要抱着自己僵硬的尸体痛哭?
难道在他死后又发生了什么?有人对重明说了什么?那个孩子被找到了?还是重明真的不顾天下悠悠之口对皇上动手了?
许多事只有他和皇上知道,皇上为保命,必然不会多说,他身死魂散,本以为一切都归尘归土,却总是因为那一幕惴惴不安。
抑或是,皇上当真要做一条疯狗,将重明也一同拉入地狱?
无论如何,那都是已经不可追溯的曾经,多想无益,如今摆在面前的才是最要紧。
曲沉舟不声不响地在窗边坐了几天,读着各式各样的卦言,数着他们交接的步伐,终于下定决心——逃走。
在奇晟楼里,白天出不去四方院墙,晚上睡觉的房间被一根铁链锁死,这么多年,他想尽办法逃脱,都没能成功。
相比而言,这里的环境宽松许多,重明并不喜欢居住的地方太嘈杂。
房门没有锁,院中的人来来往往的人,甚至是在暗处的影卫,都能从卦言的细枝末节中推算出。
更何况,重明曾经逗趣地说,总有一天要将他接来同住,许多事都跟他说过。
趁黑逃走。
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趁黑天,躲在哪家的马车下面,逃出城去。
他如今已经被烙去了奴痕,只要找个地方砸开奴环,再蒙上眼睛,也许还有机会逃进深山。
就算在深山里过一辈子也好,那里就有他渴盼已久的自由。
自由仿佛触手可及,这个想法让他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
天刚擦黑时,他就已经穿戴整齐,虽然伤势还刚刚勉强结疤,但在束紧的纱带固定下,勉强可以行动。
拜重明所赐,只看着院中这些行走的人,他就能知道许多。
像是曾经的那个人还站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肩,轻声给他指点——你对自己还不够了解,我来帮你。
——你确定吗?那个人的卦言会随着你的想法改变是不是?
——你的行为和想法会影响对方的未来,是不是?
——同一个人只能观察一盏茶的时间是吗?要好好利用这段时间。
——你虽然看不到自己的卦言,但可以挑选一个对你最有利的做法,去改变别人的命途。
——沉舟,相信你自己,你是独一无二的,能做到许多人都做不到的事。
——你的力量超乎想象,什么都不要害怕。
他又拐过一个弯,立刻将整个后背都贴在墙上,屏住呼吸,听着有脚步声从不远处的墙边走过,渐渐远去,连额角的冷汗都不敢去擦。
一丈开外就是贴墙修的杂物间,外面紧邻着侧门外的胡同,重明跟他说过,那条路走的人一向很少。
他从房间侧面踩着碎石和树干,勉强安全爬上了屋顶,身后的伤口像是一个个崩开,他在屋顶上伏低身体,忍不住微微喘息起来。
从他跳出房间,再到这里,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只要从这里下去,就可以摸黑混入夜色里。
如何躲开北衙的巡夜,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可还没等曲沉舟歇过一口气,有脚步声随着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这熟悉的声音瞬间令他绷紧身体。
眼见那两个身影在灯笼的光亮下出现,曲沉舟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只能一动不动地趴在瓦片上。
可他到底没那么幸运,眼看两人就要走过去,他的右腿上猛地一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滚落下去。
有人伸手拦了一下,待看清是他,又缩回手去。
曲沉舟灰头土脸地扑在地上,那人踩住他的后腰,不等他蜷缩起来,便扯住头发,迫他扬起脸来,在光亮里确认了一下。
“石岩,我收回刚刚的话,”头顶的声音带着冷笑:“还真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世子,这就是这些天给他用的药。”府医展开手里一张单子,生怕哪里说漏了,仔细地解释着。
“奇晟楼掌刑的人当真是下了死手,要不是小曲哥还年轻,八成就抗不过去了。遵世子的吩咐,给用了上好的内调外敷药,每日也准时供着参汤补药。”
“嗯,”柳重明漫不经心地看着人往屋里抬水,问:“之前的事不用多说,说他眼下什么情况。”
“奴痕那块烙伤很深,切记不能让那里碰水。”
“小曲哥到底还是年轻,除了烙伤,其他地方恢复的速度比常人还快一些。”
“但身体底子不好,看起来像是常年挨打,有些损了根本。如果想要恢复,还需内外兼调,急不得一时。”
府医是个老大夫,本来就心慈,此时拉开话匣子更滔滔不绝。
“他如今正在长身体抽条,身上的疤痕倒还好说,长着长着就消了。就是脸上的有些麻烦,该是留了有四五年时间。想要完全消去,可以试试您铺子里的玉麟膏。”
这是他想当然的事,世子都说了全力医治,既然连人参都不心疼,玉麟膏虽说是祛疤良品,价格不菲,却正好对症。
没想到柳重明只瞟了他一眼:“秦大夫,你觉得他哪一点配用玉麟膏?”
“啊?这……”府医有些摸不到头脑。
“你以为我想治好他吗?”柳重明咬着牙笑,向那扇房门走去:“我是怕他太虚弱,一个熬不住就死了。”
第18章 拷问
柳重明迈过门槛时,屋里的人已经手脚麻利地收拾停当,很快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曲沉舟仰面躺在床上,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手被捆在床头,双脚打开,也被分别绑在床柱。
柳重明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才在床边坐下,看到曲沉舟的手指微微蜷曲一下,轻笑一声:“不用紧张,只是问你几个问题。”
他盯着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看了片刻,一只手抚摸着,慢慢向下,用拇指擦过有些干涩的嘴角。
“这么久没喝水了,渴不渴?”
自被捉回来后,曲沉舟被捆在这里一整天,米水未进,听到身旁有水声,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嘴唇,点点头。
虽然他知道等待自己的,绝不是能喝水的这种好事。
“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满意了,自然给你水喝。”
曲沉舟看不见柳重明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双手顺着脸颊向下滑,在咽喉两侧停住。
“今年多大了?”
“十四岁。”
“还这么小呢,死了是不是很可惜?”柳重明的手指捏住了柔软的脖子:“为什么要逃呢?”
曲沉舟咬着嘴唇,以沉默回答。
“你想逃去哪里?”
“你的主人究竟是谁?”
“不肯说吗?还有……”
柳重明的影子遮住了头顶的一片烛光,将气息吐在他脸上:“院里这么多人,你是怎么顺利逃到那边的?谁告诉你的路线?还是说,这边有谁是你的内应?”
这是柳重明最在意的事,别院都是他布置的人,绝不可能是能让人随随便便就出入的,更别说一个浑身带伤的人,居然能逃到与外面一墙之隔的地方。
那只手压迫着脖颈两边,渐渐收紧,曲沉舟的脸色越涨越红,却始终死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你只要肯说实话,我就把你从奇晟楼买回来,你的主人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你,还能给更多。”
那双手将曲沉舟能呼吸的缝隙越压越窄,眼睛被遮住后,所有的感官都灵敏起来,手腕被捆住的麻痹,周身伤口的剧痛,还有喉间的窒息。
意识也开始恍惚。
求生本能下,他拼命地向后仰起头,张开嘴大口地喘气。
坚硬的鞭柄顺势撬开牙关,狠狠地直抵到舌根,仿佛要将咽喉捣穿一样。
疼痛和窒息令他挣扎起来,可手脚都被死死捆住,只能如濒死的鱼一样反弓起后背,又在后腰的剧痛中清醒。
就在窒息崩溃的边缘,扼住脖颈的手突然松开,一丝空气涌进来,他想猛烈地呛咳,可口中的鞭柄压得舌根发麻,让他连这点动作都无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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