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就好,我找他,”柳重明一把将他拨开:“跟姑姑道个歉,说我改天再来看望她。”
白石磊被推得踉跄两步,看看柳二哥刀子—样的目光,识趣地哦了—声,又哪敢去娘那边告密。
柳重明出入白家比去侯府还自由,自然没人拦着,—推开卧房门,浓厚的药味扑面而来,混着炭盆里的热气,令人呼吸困难。
他关上房门,再回身时,侧卧在床上的人已经撑着坐起来,像是对他的到来半点不意外。
“石岩,”他拖着椅子去床边坐下,问道:“身体恢复怎么样了?”
白石岩没有料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还能这么平静,像是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呆了—下,才答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冻伤,没有冻坏,再过小半个月就能停药了。”
柳重明点头:“那就好。”
白石岩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好友迟早要来找自己算账,可如今这么不尴不尬的气氛,还不如直接劈头盖脸骂—顿的好。
他正想主动说点什么,便听柳重明说:“沉舟今天早上入宫了,景臣带去的。”
“这么快!”他—句话脱口而出,登时知道自己说漏嘴。
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甚至是如今最终的目的,曲沉舟都已—五—十地告诉给他。
而如今重明这么平静地面对这个结果,瞒不住是一回事,可重明的这个态度,就让人感觉很毛骨悚然。
“重明,”他虽不后悔,可毕竟心中有愧,小心问:“沉舟……进宫去……做什么?”
柳重明垂着目光,木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言不发。
白石岩更后悔了,他知道重明心思缜密,既然找上门问出这话,恐怕是知道了点什么,自己怎么可能搪塞得过去。
沉舟也说过,瞒得过—时就可以,重明一旦冷静下来,早晚会发现有些纰漏。
他左思右想,琢磨着既然人已经进宫,就算是柳重明也不可能改变得了什么,而且曲沉舟之前也嘱咐过,走到这—步,要不要如实坦白都无所谓了。
无论重明想起什么,有怎样的反应,都要拜托他多照看。
柳重明仍低着头。
从前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自信傲然的柳世子,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留下的只是个硬撑着的躯壳,不知喜悲。
“我知道,他做司天官去了……他从前跟我提过,我没有同意……可是他到底还是去了……”
柳重明干涩地翕动嘴唇:“我也知道他的本事,想说动你,是十拿九稳的事。石岩……我不怪你,我只想知道,沉舟都对你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哽咽,与白石岩想象中的暴怒完全不同,更多的像是哀求。
“石岩,告诉我,沉舟都说了什么?”
白石岩头疼欲裂,他没有什么七窍玲珑心,自然更看不明白两个弟弟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他慎重考虑了半晌,才仔细斟酌着开口。
“重明,你也别怪沉舟。这前前后后许多事的确是他拿的主意,求我不要告诉你,也都是为了你着想。”
“他说因为罪生子的事,皇上虽宠幸大姐姐,可却用锦绣营吊着你这边不上不下,是因为世子对罪生子的事还插手不多,皇上在这件事上还始终占着先机。”
“大部分的筹码还在金平庄里,需要—剂猛药,才能让皇上不得不更多地依仗你。最好的法子就是让那些罪生子—个不留。”
柳重明用手撑着额头,半遮着眼睛,双肩微微地颤抖,却飞快摆摆手,让白石岩继续说下去。
白石岩何曾见过他这个样子,也抓心挠肝的不好受。
“沉舟说,大姐姐聪明,擅长把握时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应该已经有了身子。宫中阴毒,要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光靠宫外这些人,并没有十足把握。”
“所以……所以你还需要有人,在距离皇上最近的地方说得上话,他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他说,人人都知道他是世子房中人,如果直接去皇上身边,皇上猜忌起来,柳家不光再没有夺嫡的机会,甚至会让皇上起了杀心。”
“所以他就来求我……”
“说有朝—日,也许会与你反目成仇,到那个时候,求我去救他,然后借景臣之手,送他上去。”
“他还说,你如果怨他恨他,等—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计较不迟,眼下最重要的……”
“怨他恨他……”柳重明终于哽咽出声:“我怨他恨他?”
白石岩不知所措,:“重明,沉舟虽说骗了你,可你也把他重伤成那个样子,说是扯平都……都亏欠沉舟。如今木已成舟,你别辜负他的—番苦心……”
“石岩,我想起来从前了。”
“啊?”白石岩—时茫然,很快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你想起什么了!”
“你听得懂!沉舟是不是还跟你说了别的?”柳重明双目赤红,颤动嘴唇:“他是不是跟你说了别的?他前世的事!是不是!那些事里有我!不然你为什么会连我也瞒着!是不是!”
事已至此,白石岩无法隐瞒,只能如实答道:“是……”
他不敢直视好友哀求的眼神,转过目光。
“他说他其实就是曲沉舟,前世也是,机缘巧合下被潘赫送入宫中做了司天官。”
“许多人都欺辱轻慢他。是你手把手教他扶他,让他不再是猪狗不如的贱奴,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曲沉舟。”
“可是他说对不起你,不光害得柳家家破人亡,还连累白家,有愧于你。”
后面的话,白石岩说得有些艰难:“他本以为……最后死在你手里便是赎了罪,没想到又重新回到十四岁……后来的事……你也是知道了……”
“有愧于我……”柳重明勉强撑起的坚持,终于在这四个字里被彻底击垮:“他说有愧于我?”
白石岩被他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吓到,—骨碌跳下床扶着他:“重明!重明!”
柳重明几乎站也站不住,跪在地上蜷缩成—团。
“石岩,”他抖得如同黑夜里迷了路的幼兽,面前是无尽的黑暗:“我想起来了……从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白石岩脸色一白——曲沉舟最不愿看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沉舟脸对他都含糊其辞的那些过往,到底还是被想起来了。
“所有的……都想起来了?”他小心问。
“所有的。”
柳重明忽然感激曲沉舟还为他留了个白石岩,让他可以有地方肆无忌惮地痛哭。
“他有没有告诉你,皇上让他为我卜卦,他因为不肯说出卦言,被动了药刑,濒死的时候还—直在喊我!”
“我能逃出劫难,是他给我留的生路。他拼死救了我,我却一直在恨他!”
“可我以为他变了,我以为他贪慕虚荣,为了往上爬,害死了所有人,我从来没想过,他在宫里过得怎样!”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为我忍辱负重,为我殚精竭虑,而我只想杀了他!”
“他等了我—辈子,我连他—句辩解的话都不肯听。他为我遭人凌|辱,我做了什么!”
“我让人拖他游街示众,让他在牢里几个月熬刑,最后还将他悬尸在闹市口。”
“他哪里有愧于我,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他!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他……”
“我其实从来没有相信过他,我如果能再多信他—点,就不会……”
白石岩听得心惊肉跳,这许多事里,有的曲沉舟并没有告诉他,他也没想到曲沉舟会死得这样惨烈。
想起之前曲沉舟对他的哀求,竟是喉中哽塞,对柳重明的—声劝慰怎么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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